天色半斜,残阳攀上枝头。
平安京,某处偏僻的宅邸。
明月乡从睡梦中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
在她睁眼同时,屋外空气微不可察的扭曲了一瞬,接着便有位极其貌美的女人出现在庭院:“大人,您醒来了。”
要是在场有别的妖怪,定会惊讶的认出,这个态度恭顺的貌美女人不是别人。
正是近来风头大作的女妖怪——鹤姬。
在以残忍手段诛杀受大江山庇护的妖怪后却未受到鬼王酒吞童子的报复,这一事过于骇人听闻。
短短几日,鹤姬与酒吞童子便被人编成了故事,流传在好事妖怪们的茶余饭后。
其中传播最广的说法是酒吞童子对鹤姬的美貌一见钟情,不舍得伤害美人。
好事者们不敢骚扰大江山鬼王,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到鹤姬。
但他们不知道是,就连鹤姬本人也不知酒吞童子为何会放她一命,他们甚至没有交手,那日酒吞童子看清了她的面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后便挥手让她离开。
为什么放过鹤姬?
这个原因除了酒吞童子,大概就只有明月乡知道。
……
明月乡懒懒起身,衣袖轻拂,屋内烛火骤然亮起:“进来。”
“是的,大人。”
鹤姬拉开门,进屋,猝不及防对上屋内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黑的眼睛,盛满了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鹤姬关门的动作一滞,心跳漏了几拍,随即敛了眼帘,将门合上。
明月乡见到久违的婢女,心情很好地笑下,冷凝的距离感顿时消融,脸边浅浅浮着两个酒窝,语气温和道:“我们鹤姬已经长成了一位大美人了呢。”
“大人才是。”鹤姬伏身,冷艳的棱角逐渐趋于柔和,“三百年不见,明月乡大人依旧是风姿卓越……”
“好啦。”明月乡抬手,止住她接下来的话,“原来睡了三百年吗……”揉揉额角,“难怪头有点晕。”
“三百年,恐怕发生了不少趣事吧?”
妖怪们生性不羁,做事只顾自己高兴,不受人类规则束缚,因此时不时便会有让人瞠目的传言流开。
不知比人类话本上的故事精彩多少。
明月乡不喜动弹,千百年来便靠着这些趣话解闷。
鹤姬没想到她醒来第一件事竟是问这个。想到自己与酒吞童子的传闻,沉默了片刻,沉着面色随口捡了些自己记得的大事说。
然后顿了顿,犹豫地将前几日与大江山妖怪们发生的摩擦尽数告知,话里话外都将自己与酒吞童子地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生怕自家好事的主人也在流言中参和一脚。
最后问道:“大人您说,酒吞童子在想什么?”
明月乡听完她的话,双目放空的“嗯”了一声,第一反应:“你该叫他酒吞大人。”
“是,鹤姬记住了。”
她换了个姿势坐,轻掀了嘴角:“酒吞是在卖我人情。”
谁不知大江山鬼王随性且护短,这么简单放鹤姬离开,只可能是看在她的面子。
鹤姬一怔,立刻惶惶伏在地面:“是鹤姬的错。”
在妖怪,尤其是大妖怪的交际里,人情等同于一项重要信诺。有时欠下的一个小情,需要一个大情来还。
况且承的还是大江山鬼王的人情。
明月乡一晒,虚扶起鹤姬。她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再说,出手教训出言挑衅的妖怪而已。即使下手重了些,她也不觉得鹤姬有什么错。
况且她与酒吞,也不是那么生疏的关系。
除去沉睡的三百年光阴,鹤姬跟在明月乡身边也不过短短一百余年,自然不知晓,明月乡与酒吞童子也有近千年的交情。
不止是鹤姬,知道这件事的妖怪少之又少。
明月乡虽身为大妖怪,却生性喜静不爱动,偏安于人世一隅,终日除了参加宴会外无事可做,行事低调到只有酒吞、天狗这类大妖怪妖怪才知道冥界还有个这么存在。
尤其是后来从人间捡来了鹤姬,一百多年间更是连宴会都不参与了,勤勤恳恳在家奶孩子。
鹤姬不知他们的关系,更不晓明月乡在陷入沉睡前曾一家一家拜访故友,望他们闲来无事时能多多照拂自己的侍女,不必多上心,只希望有朝一日她力所不及时,他们伸手帮衬一二。
因此酒吞见到鹤姬时才会有那番举动。
明月乡抬手摸摸鹤姬的头以示安抚:“别担心,酒吞不是小气的妖怪,晚点我去一趟大江山,带几壶好酒,事情就揭过去了。”
酒吞童子以身表态,她承了这个情,自然是要回礼。
明月乡心想,酒库中那两坛的桃花酒,以妖力封存百年,酒吞童子之前便向她讨过许多次,这回是真的要给他了。
*
明月乡的宅邸位于平安京偏僻的一隅,鹤姬在周边栽种了一片竹林,百年过去,当初小小的竹林已经分外茂盛。
美是美矣,但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让人迷失其中,不得方向。
明月乡又拂开一簇挡在面前的枝叶,今夜有浓雾,朦朦胧胧,像一团薄纱罩在眼前。
一股奇异的感觉传来,她瞬间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本该提酒跟在后面的鹤姬不知所踪。
夜半时分,竹影寂寥。
莫名消失的仆从,一切看起来都这么诡异。
没有术法的痕迹,雾是普通雾,竹林也是普通的竹林。
那么,鹤姬去哪了呢?
明月乡掀了掀嘴角,并不太担心她的安危。
毕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只要不遇见酒吞童子之类的大妖怪,基本上都有一战之力。明月乡一边往前一边心道,况且她身上还带有她的一丝妖力,关键时候能救上一命。
若这样都护不住她,只能说鹤姬运气不好。
她会帮她报仇的。
明月乡朝周围看了一圈,四周无人,她捏出一盏小花灯提在手中。
幽谧的小道在此时看来有些吓人。
而她却一点儿也没有自己正被困在其中的自觉,脚步轻巧,如同在自家庭院闲逛般自在。
没走出几步后足下一顿,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惊讶的表情。
离她不远的前方,一个穿着单衣的孩子靠在趴在石头上,似乎睡着了。
小孩脸蛋白嫩带有些婴儿肥,小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前,,柔软的白橡色短发乱乱翘起几簇,小小一团,约莫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深秋的夜风将他的脸吹得通红,而他却毫无察觉般,兀自沉入梦乡。
明月乡看了他片刻,故意踩断脚边一截掉落的枯枝,发出“啪”的响动。
即使是这样,小孩也只是嘟了嘟嘴,小声呢喃了几句。
唷,睡得还挺熟。
明月乡慢慢走近,而直到两人只间隔一臂的距离时,小孩仍旧一副酣然熟睡的模样。
她蹲下身瞧他,静默片刻后伸出自己冰凉的手,贴上小孩的脸蛋。
“!”小孩冷不防被冻到,猛地睁眼。看到面前的女人也没有被吓到,手揉了揉眼睛,轻轻的“啊”了一声。
人类孩子的胆子这么大吗?
明月乡学着他,跟着啊了一下,注意力集中在男孩漂亮的眼睛上。
她活了上千年,可从未见到过这种颜色的眼睛。
像是萃着七种不同颜色的光,明月乡回想起百年前的某次宴会上,酒吞童子不知从哪得来了一支琉璃酒杯。
在太阳底下反射出来的光,和这孩子的眼睛一摸一样。
精致又绚丽。
“你是谁?”小孩说话了,声音带有稚子脆脆的音调,有些奶。
他像是一点都不害怕似的,七彩眸子里盛着好奇。
明月乡即使蹲下来也比他高,垂了眼睛看他,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童磨,”小孩说,“万世极乐教的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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