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的迷雾愈发浓郁，伴着月色倾洒，像是给整片天地笼罩了一层薄纱。
仔细辨认，依稀能看出有两道人影正以缓慢的速度穿行。
一个妖怪，和一个人类幼童。
“唉……”
走在前方的明月乡轻叹一声，忽然停了脚步，转头瞧向几步之遥外的小尾巴。
成人用的斗篷对于幼童来说过于宽大，童磨把下摆团吧团吧弄成个球抱在怀里，手心紧紧握住两端不让它从肩膀滑落。小孩的平衡能力不好，失去了双手的助力，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有些蹒跚也有些可爱。
眼睛专注地盯着地面，童磨每走一步都极为仔细，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倒。
没想到明月乡会突然回头，小孩往前堪堪冲了两步才停下，又小小往后挪了挪，狐疑地抬头：“怎么了？”
“你就这么和我走了？”明月乡问。
妖怪不依靠眼睛视物，故而即便大雾漫天，明月乡仍然看清天色。
——离日出还早。
她自然不可能在一个地方枯坐一夜，因此看向童磨：“走吗？我送你回家。”等小孩家里人发现他不见再找到他不知道要多久，明月乡心想，就当是她久违的同情心发作吧，即使这个小团子性格不像长相那么可爱，她也做不到把他丢在原地。
童磨一句话也没说，立即站起来跟上。
因此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你就这么和我走了？”
童磨听完她的问题，又马上低下头弄了弄怀里的斗篷球。不太知道她问这句话的意思，糯糯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唔，或者吃了？”
“不怕呀，”他终于把乱糟糟的斗篷整理好，高兴的抬头，“你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童磨思考了一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动了动嘴唇，又不清楚这种感觉应该怎么描述，于是理直气壮地说道：“就是不会的。”
明月乡也觉得自己这些问题太为难一个小孩子了，笑了笑没有继续。
今夜走的路比童磨过去两三天加起来的路程都多，他悄悄跺跺脚，腿疼。
圆溜溜的猫瞳一转，他忽然得寸进尺的凑近，颠了颠怀里的斗篷球，大胆的伸出只手攥住明月乡的裙摆，仰着小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童磨从刚才就发现，女人好像对他的脸格外喜爱。
时不时会做出搓搓脸，揉揉头的亲密动作。他歪了歪头，毫无负担的展示自己的可爱。
明月乡看了他一眼便大概洞悉他了的打算，不由得挑挑眉头。
果然，下一刻便听得男孩软糯糯的说：“大人，您可以抱我吗？”他做出一个要抱抱的动作，“童磨走不动了。”
明月乡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叫起自己大人，却适应良好的应下了这个称呼。
着实也想不到他还能怎么称呼她。
就算童磨不说，明月乡也有这个意思。以这小孩晃晃悠悠的速度，等他们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天可能都亮了。
“喏，拿着它”她将手里的花灯塞在童磨掌心，弯腰，一把将他捞起。
像大人们抱小孩的做法，童磨只觉得身体一轻，回过神来时便已经坐在了纤细女人的单臂上。
“……哎！”童磨发出惊呼，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这一幕看上去有些滑稽。
圆圆的小孩坐在靠在身形单薄的女人身上，让人担心她下一刻会不会体力不知摔倒。
童磨捏着花灯，还会自己调整坐姿，身上一下子舒服了。
“大人，我重吗？”
“……”明月乡认真感觉了一下，“不重。”
童磨从小也算锦衣玉食的长大，身体自然比同龄小孩更圆润些。但大妖怪们都是徒手能劈山的存在。他这点重量在明月乡眼中无异于米粒一般，除了个头比米粒大些，基本没什么区别。
“拿好灯，看路。”
小孩闲下来话也就多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大人叫什么呢？”
“明月乡。”
童磨笑：“大人的名字真奇怪。”
明月乡看了他一眼，默了下，心道这个孩子是不是有点放肆了。
她可不觉得童磨这个名字有多正常，按照人类的审美标准，他们的小孩不是应该叫“健太郎”之类麽？
妖怪们的名字本就不像人类有传承，更多是根据自己的化身或是其他演变而来，比如大天狗、比如玉藻前、又比如酒吞童子。
再听听自己的，明月乡。
……好吧，是有那么点奇怪，但是很直观不是吗？
人类真没有欣赏水平。
明月乡弄出来的花灯是垂吊式的，木制提柄前端串有两条精致的连接穗勾着六角灯身，灯身下还结有一串蓝穗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颇为精致。
但在此时就不太方便了。
童磨怕摇摆的灯挡到明月乡的视线，将拿着花灯的手伸得远远的，可惜人小手短，小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动作不可谓不辛苦。
明月乡注意到，唇畔不自觉带了笑，很喜欢这样稚子的天真：“不用这样。”
都说了她是妖怪了，怎么会被一盏小小的花灯挡住呢。
“花灯里的火不是真火，你可以抱住它，不用担心伤到自己。”等欣赏够小孩的“努力”，明月乡才缓缓说，“也不要担心我，妖怪看路是不需要眼睛的。”
本来点花灯是为了让自己更像一个人类。
但既然已经主动和这小孩坦白了身份，花灯的作用只剩下了让他不要害怕。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害怕，不过在常识里，人类小孩似乎都会怕黑。
童磨怔怔看着她，举了这么一小会儿路，他的额头已经冒出层薄汗。
七彩的眸子眨了眨，半晌后才轻轻说道：“……意思是花灯熄了，您也能看清道路吗？”
她点头。
下一刻童磨便干净利落地吹灭了花灯，把灯柄插在衣服里。空出两只手环上明月乡的颈脖，脑袋顺从的靠在她的颈窝处，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唔，他真的好困。
明月乡垂下眸子，再一次心道他的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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