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空气里孕育沉重的气氛。
不停有冷汗从温子的额角冒出，身体在高台上小孩看不清喜怒的注视下止不住颤抖。
她信了明月乡的话，一路随着女人来到大殿，博取一线生机。可从进门以后女人便没说过一句话，温子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地将和明月乡说过的内容复述一遍。
少女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下一刻猛地叩首在地面，一点没有留力，额头与坚硬的地板相撞发出好大一声响。
鲜血从额头流下，配上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看上去好不凄惨。
童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请……请教主大人救救温子。”有血滑到眼睛里，温子擦了擦，袖子顿时染上刺眼的红。
伺候童磨三个月，温子觉得自己大概了解了童磨的个性，他平时软绵绵的，从来不和别人生气，现在看见她这么狼狈的模样一定会心软。
出乎预料的是，童磨一直没有搭话，温子等了许久，内心七上八下地打鼓，终于忍不住悄悄抬眼瞧他。
坐在高台上的人依旧是一脸笑容，端正地坐在软垫，脸上隐隐有笑容，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温子转头，求助一样的看向明月乡。
被她注视的女人挑起嘴角：“看我做什么？”
她只说若是童磨愿意救她，她才保她无虞，但现在……明月乡将童磨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看在眼里，他看上去可不像是想帮她的样子呢。
明月乡玩味地将视线移到高台，恰好与童磨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小孩不知看了她多久，见她看过来也不闪避，浅浅露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了。”半晌后，他倏地开口。
童磨一步一步从阶梯上下来，走到温子身前，温言道：“抬起头来。”
温子泪眼婆娑地抬头，光从窗户的间隙洒进室内，点点光珠投在童磨身上，七色的彩虹瞳带着同情和谅解。
这时的他不是那个年幼的孩童，他是神明的使者，万世极乐教唯一的教主。
童磨温柔地抚摸温子的头发，感受到掌心下的微微颤抖，唇畔的笑意更加温和：“不要害怕。”
他的温度好像能通过手心传递一样，温子的身体停下颤抖，觉得自己正被温柔注视着，她怔怔地回望童磨：“教主……”
“嘘——”童磨轻声打断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回去吧，去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切又和往常一样了。”
温子没反应过来。
童磨歪头一笑：“晚上见，温子。”
她这才有了保住性命的真实感，“温子谢谢教主大人！谢谢教主大人……”温子连忙道，劫后余生的喜悦喷薄而出。
“好啦，去吧。”
温子连连点头，压抑内心的兴奋退出大殿，刚要合上门时动作顿了顿。
明月乡一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我答应过的。”说话时一道人类看不到的浅光从她指尖飞出，点入了温子的额头。
少女欢天喜地地合上门，空旷的大殿瞬间只剩下了童磨和明月乡两人。
“大人答应了温子什么吗？”童磨忽然问。
“童磨猜猜呢？”
这孩子对极了明月乡的胃口，偶尔天真却不愚昧，小小年纪便擅长察言观色，就连人心这种东西都能拿捏一二。
明月乡勾唇，第一次期待看到一个人类长大后的模样。
童磨状似思考了一下：“猜不出来噢。”
骗人。
明月乡这样想着，对童磨招招手，他走到她身边。
“你为什么要帮温子呢？”她眉眼淡然，蹲下身为小教主整了整衣物。
“因为我是教主呀。”
她敷衍地点头，按住童磨的头与自己对视：“嗯，你是教主。实话是什么呢？”
童磨睁着眼，无辜地笑了笑：“我以为大人想让我救她。”他若有所思，“原来不是吗？”
男孩情感单薄，连带着对生命也无概念。温子叩首时，温子哭泣时，目光触及到她的鲜血和眼泪，童磨只觉得碍眼。
原来大人不想救她吗？年幼的教主眸光微动，像是在打什么主意。
明月乡看着他的样子，摸了摸男孩柔软的脸颊，突然道：“我要走了。”
“啊——”一直很好扮演了教主角色的童磨震惊，小手攥住明月乡贴在他脸上的手，眼睛里盛满了不解，“为什么——”他像是急于寻求一个答案，直到这时才露出了属于孩子的情绪。
明月乡没想到童磨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动作顿了顿。
在她看来，童磨应当是一个没什么情感波动的孩子。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没有害怕，亦没有恐惧。这次温子的事情更让明月乡加深了这个想法，虽然他安慰温子的样子是那么亲切，但明月乡能看出来，童磨的内心毫无所动，甚至有隐隐的不快。
所以她很好奇，他们认识不过一个晚上，这孩子为什么表现得像十分舍不得她一般。
童磨的眼睛里渐渐涌上泪水，似乎真的难过。明月乡倏地一笑，看出来他此刻并没有多少真心，心里生出果然如此的想法。
这才是童磨。
于是也不理睬他的眼泪，摸出一颗纯白的玉珠放在童磨手上。
“这是什么？”童磨昂起头。
“一颗咒珠，”明月乡说，她不希望这个孩子在她不在时遇见什么意外。
大妖怪眯着眼睛，难得遇见这么一个有趣的苗子，自然要多加照看。
“以后遇到什么情况需要我出现，就砸碎它。”她摸摸童磨的帽子，笑得一脸温柔，“我会尽快赶到你身边的。”
童磨剔透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颗珠子：“……我想大人陪在我身边。
明月乡嘴边的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么温和，语调倏的转重：“童磨，不要任性。”
既然没有真心，又何必做出这样一副难过的模样呢。
……
半年后。
明月乡走遍了大江南北，知道了异世中没有妖怪，也知道了在初次探查时，她感觉到的奇异生物到底是什么。
——食人鬼。
一种不存在于记载的生物。
只在夜里出现，以人类为口粮，见到阳光就会死。
明月乡游历时见到过几只，食人鬼恢复能力极强，只是斩掉手脚并不能叫他们死亡。她捉了一只在夜里试验了许多次，最后在太阳初升前手指一点，鬼的身体便化为了灰烬。
平安京时，妖怪们只知道明月乡与冥界之主阎魔关系颇好，却不知晓她们生属同宗，追溯起血脉，阎魔还要称明月乡一声长姐。
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天赋和血脉传承，阎魔是命定的冥界之主，也是他们一族中血脉最强的妖怪，可以掌管世间生死，明月乡作为她的故亲，血脉里自然也传承了部分生死之力。
信步游走于街市，明月乡忽地微笑起来——
玉珠破碎的感应传来，时隔半年，童磨竟然联系她了。
她走入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唰”一声便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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