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半年的地方,明月乡刚落脚便被扑面的血腥味熏后退了一步。
纹有夏日莲的屏风倒在地上,嫩粉的花瓣染上诡异的红色,脚边倒着一个脸被划花的男人,染红屏风的血就是从他身上流出的。
明月乡暗道了一声可惜,又在离男人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个躬着身子没有了心跳的女人,一头标志的白橡发色让她意识到两人的身份。
果然,在离女人几步之遥的地方,一个小孩怔怔站着,鞋子旁有碎了一地的玉珠碎片。
他看见明月乡也不动,七色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
“臭。”童磨轻轻说,仿佛面前这两个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他双手揣在袖子里,像在思考什么费解的事,咬了咬下唇苦恼道,“他们把房间弄脏了……”
“很难清理。”
明月乡绕开狼藉走近他,主动伸手:“那走吧,带你出去透气。”
“这里怎么办呢?”
“还有温子不是吗?”明月乡轻柔地回答,看着男孩把柔软的手搭上自己的,“养下人就是要做事的,清理不是主人该关心的问题。”
她牵着他出门,路上遇见一位不认识的婢女,让她去找温子来处理大殿里的情况。
婢女不解只是清扫为什么要叫温子,主动请缨道自己也可以。
明月乡笑了笑:“如果你愿意的话。”另一只手的食指抵上嘴唇,“稍微有点过分,一会不要太惊讶哦。”
她说话时童磨便仰着脸,一言不发地看她。
半年的时间实在太久,如果没有摸到她给的玉珠,他或许已经想不起明月乡的存在。
“大人为什么会来呢?”童磨低声问。
明月乡报以微笑,对他的问题并不惊讶:“童磨又为什么会想到我呢?”
童磨对明月乡的情感来源于人类最原始的好奇,竹林夜下的相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关于妖怪的好奇之门。因此他才会挽留她留下,以满足自己枯燥的日常。好奇对童磨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情绪之一,看似特殊,实则无关紧要,于是明月乡离开,除了个别夜晚,他再也没有想起过她。
看到父母双双倒在面前时,童磨的手触摸到了冰凉的物体,也就是这样——月下妖怪的面容再次浮现在脑海。等他反应过来时,珠子已经碎了一地。
明月乡来了。
半年不见,男孩身型挑高了些,但脸蛋还是圆圆的,他凑近明月乡:“因为想大人了。”
明月乡一眼看出他不是真心,拍了拍他的头,不是很轻柔的力道,“啪啪”两下差点把童磨的帽子拍掉,他连忙伸手去扶。
“那我也想你好了。”
“欸——大人好敷衍。”
明月乡没看他,昂起头注视着蔚蓝天空上的浮云,眼底笑意褪去:“童磨也很敷衍不是吗?”
童磨学着她的样子,又担心帽子会掉下来,于是先脱了帽子拿在手上,再学着她一样仰头,半晌后轻轻问道:“大人这回会留下来吗?”
掩藏的记忆大门被打开,万世极乐教的小教主再一次点燃了内心的好奇之火。
明月乡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只过了一会儿,教内喧闹起来,伴着阵阵惊呼和尖叫,脚步声踩得木制地面咚咚作响。
那对夫妇的死亡被发现了。
童磨又坐了一刻才慢慢把帽子戴上,自己调整了角度后拍拍手:“大人,我先去出去一会儿。”
等他走远,明月乡才脱下那层平静的外衣,极小的嗤笑了下。
初见面时她只觉得童磨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随着相处渐渐发现这个男孩不仅有意思,更独特。
明月乡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切,父母接连在面前身亡,他不但内心没有起伏,就连表面的眼泪也没落下一滴。当初她告辞时,他的眼泪可是说来就来的类型。
她原本打算确认童磨无恙后便离开,前几日从捉的鬼口中听到,他们中有位叫“鬼舞辻无惨”的鬼王,实力强横,可惜还没等她听到更多,这个鬼便不知道为什么爆体身亡。
明月乡对此很感兴趣,刚才的沉默,便是在判断鬼舞辻无惨与童磨之前的比重。同样都是可以慰藉妖怪漫长生命的乐子,前者永生,后者只有匆匆数十年。
……
晚上,童磨回到房间,温子提着灯笼先进去点灯,猝不及防看到一个人影轮廓,掩着嘴小小的惊叫出声。
童磨从她背后探出头来,看清了坐着的人是谁,脸上浮现一个惊讶的笑容:“大人!”
与他的开心不同,温子手一抖,差点把灯笼掉在地上,想起半年来的经历,只觉得腿也有点软。
那日以后女人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万世极乐教,温子一开始以为她在骗她,但几次以后便发现只要是妄图伤害她的人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报复,想要拿木棒敲她的人会敲到自己身上,想要推她的人自己会摔倒……
温子是个聪明人,她不相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女人会邪术!
明月乡不关心她的心里活动,淡淡瞥了她一眼,温子如同被雷击了般愣在原地。
“还不点灯吗?”
“是,是是是!”
说话时童磨早已从温子身后出来,主动且乖巧地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等温子点了灯退下,才对明月乡道:“大人决定留下来了吗?”
“嗯,留下来。”明月乡另一半脸仍隐在黑暗中,“陪你长大好吗?”
新奇的大玩具终于被收入囊中,童磨重重点头:“好!”
知道明月乡不会离开后,小孩便自发将她圈为了自己的所有物,絮絮叨叨地与她说了许多话,譬如后院里那条浅金带红的鲤鱼翻肚皮死掉了;譬如他冬天自己堆了个小雪人,怕放在室外小雪人会冷就拿到室内,可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小雪人化成了一滩水;又譬如他捡到了一只受伤的麻雀,专门为它请了医生,后来麻雀伤好了,自己扑哧扑哧翅膀就飞走了……
大都是些孩子话,明月乡撑着头听得认真,是不是还附和两句:“这个冬天我们一起堆雪人,到时候把它放在室内几个月都不会化。”
童磨眼睛一亮,兴奋得“哇”出声来:“太好啦。”
很久以后,小孩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时,他才像想到什么似的靠近了明月乡,脸贴在她的袖子上:“大人不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明月乡:“为什么要问?”她把小孩扶正,淡淡道,“普通人与我何干?”
“能让我上心的,从头到尾,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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