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卷落叶，风停叶归尘。好像在风起的那一刻，喧嚣嚷嚷，风停那一刻，一切又归于沉寂。吹来的风愈发的凉了，以至于张云雷早晚去小花园放放风遛弯儿都得套件外套，单薄的病号服虽不透但也不挡风。杨九郎赶清早的飞机，张云雷送他，然后拐到小花园晨练去。
“诶小张啊又出来散步啊？”头发斑白的大爷一点滴架一手木拐子，那拐子不是用来撑的而用来拎在手上，虽打着点滴，看起来可比周围的某些年轻人健朗的多。大爷眼睛有点儿花了，待郭麒麟推着张云雷走近，才看清楚推着“小张”的小矮个儿，“哦哟是小郭啊，又推舅舅出来遛啊，真好。”
“是啊老爷子，今儿天气不错。”张云雷笑着跟大爷寒暄，倒很是亲近，“您这挂着水呢还能出来逛。”
“这不老呆在房里憋闷么，你看看，要过中秋了人家都有儿女陪着呢。”
这么一望过去，还真是。各个放风的老人都有个年轻的子女似的人伴在身边，大爷眼里透出的羡慕显得他更孤单落寞了。
说起这大爷，老爷子姓刘，七十来岁了身体多少也有点儿老年病，吃药控制控制也还算硬朗，平常没事儿也不来医院，这次呢也就是血压有点高就被子女送医院来住着，美其名曰“好好养养”。说白了嫌他糟老头子烦了不乐意伺候了。老爷子平常素来喜欢听戏听曲儿，对曲艺颇有研究。有一回路过张云雷门前正好听着里边儿练《锁麟囊》呢，声音够亮，就是中气不足。摸上门把老爷子自来熟的就跟张云雷聊上了，两人也算是一见如故，你来我往便结了个忘年交。
张云雷也是觉得老爷子孤单啊，“没人陪您过？儿女不来？”
“他们啊，”老爷子望着控速器里落着的水珠，“他们忙，没空来啊。”
“老爷子，您要乐意，今年跟我老舅还有我，我们仨过啊！”郭麒麟最见不得这种场面，自家老人都生着病呢身为儿女却不管不顾，其实老人们缺的哪是钱，是那点儿陪伴，是那声唤惯的妈。
“说起来，我也很多年没回家陪陪自己的父母了。”张云雷的目光随着老爷子的最后落在点滴调速器上，似有点点悲凉。
“听小护士说你是德云社的，大概很小就出来闯生活了吧。”老爷子的口气是很笃定的。
“哦？老爷子何以见得？”张云雷存心跟老爷子抬杠呢。
“我听戏听曲儿这么多年，不算精通也算个半个票友了，这么亮的嗓子，功底也扎实……三庆园我以前也常去，偶尔也听过两场相声。”老爷子也乐得陪他聊，“你长得啊，像当年压场的那个张云雷。”
当年，压场的，张云雷。
“诶嘿，说起来大爷您还是咱们园子的老主顾呢！”郭麒麟推着张云雷与老爷子并行，适时插上句话，颇为惊喜。
他这老舅没什么尾巴，就当年的事儿不能提，或者说，不敢提。当初被捧的有多高，现在摔得就有多惨，不只是身体，还有所谓的身为二师兄的尊严。
“少去啦，以前听那小孩儿唱《鹬蚌相争》，那可真是余音袅袅婉转绕梁，现在听谁唱都不是那个味儿了。”老爷子叹口气，突然停了步伐转过头来问张云雷，“小子，你会《鹬蚌相争》吗？”
会吗？回来之后就再没唱过小时候唱的太平歌词儿，我还会吗？或者说，我还记得吗？
说不定记着呢。
“那正月里阴天渭水寒，出了水的河蚌儿晒在了沙滩。”“半悬空落下了鱼鹰子，那鹰扦蚌肉疼难忍。”
张云雷唱上一句老爷子能接岀下一句，两人相视一笑像极了祖孙同堂。老爷子嗓音也好，韵调也足，说是半个票友也谦虚了，要吹是半个同行才真的有人信。
不断有围观者围过来，都是些老人，都能跟着哼上那么两句，到最后两人的合唱成了几十人的大合唱。一曲终了，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带头鼓掌，起先还是稀稀拉拉，渐渐就如雷鸣般的热烈。
那些老人啊，带着慈爱与善意的目光看坐在轮椅上的他，真情实意的为他们鼓掌。
“诶小伙子唱的不错啊！”人群中突然蹒跚出个老大爷，接着是老太太，然后有无数个或沙哑或和善或尖锐或听起来刻薄的声音不断的赞叹，“小伙子，唱的真好！”然后有八卦的婆婆问，“哪个病房的啊，阿婆找你学曲儿去。”
“去去去，老马你可别瞎掺和，这是我孙子。”刘老爷子对着蹒跚出来的老人叫老马，生怕自己挖出的宝贝别人家给挖走了。那样子活像的护食的糟老头子。马老爷子悻悻的，“散了散了散了吧。”咋咋呼呼的人群你推我嚷的又散了。
“像，长得像，连腔调也像，这韵也一模一样。”刘老爷子感叹，捡了宝一样的打量他。
突然就多了个爷爷，张云雷觉得有些好笑，“老爷子，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是啊，我舅舅，姓张。”小郭对大爷大妈的闪入闪出的速度表示五体投地的佩服。刘老爷子年纪大，却不糊涂，经郭麒麟这么一点拨就透，“哦哦。”连着这么两声，没说什么，打量张云雷的神情就更宝贝了。
哎呀这小伙子唱的好，长得也好，人还这么和善，就可惜了这腿。
“哎呀我居然没认出你啊，说来惭愧惭愧。”刘老爷子的懊恼真真切切的。
“嗐，没事儿。”张云雷挥挥手表示不在意，复又问他，“老爷子，您还没回答我呢，愿不愿意咱们仨搭伙过中秋，我俩陪着您，您看您都叫我孙子了我这不陪陪爷爷也说不过去不是。”
“成啊！”老爷子答应的爽快，“就是……太久没听曲儿了你这一唱勾的我瘾出来了……”还支支吾吾不好意思的。
“我给您唱，算我孝敬爷爷的！”
闻此老爷子不禁感叹：唉，真好，连个外人都比亲儿女贴心，这要是亲孙子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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