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从京畿的西海岸吹入, 连带着暑热都降了些许。它们越过宫墙,从盎然绿意中穿过,带来万叶千声。
扑簌作响的声音传入正殿, 更衬出那一丝不寻常的静, 静到老臣们粗重的鼻息声都清晰可闻。
金宪只觉昨夜喝酒误事,这脑子被世子和世子妃炸得晕晕乎乎。心思几转,发现这二人分明是有备而来。他终是俯身拜着,也不言语,明晃晃地弃车保帅。
周遭爪牙四下里互相望了望,愤懑又不甘心地跟着垂下了头,口中干干巴巴喊着“殿下息怒”。
十秒钟前, 中殿失控般辱骂了世子, 这尖利刻薄化为银针, 直直戳在了未敢发声的王上的脊梁骨上。
那君主似是借机将一旁的奏折尽数砸了下去, 面无表情道:“中殿可是不太清醒?领相只听信一面之词便想着给寡人上折施压……”
“殿下,老臣如何敢呐!娘娘虽然失态, 却也是关心则乱, 还请殿□□恤!”
看看这只老豺狼, 眼睛里是嗜血的报复心,阴狠狠的毫无愧疚之意!他站起身望着身侧半跪的中殿和阶下垂首低眉却心怀鬼胎的众臣, 突然想起了昨夜世子那一袭沉甸甸的话——
“父王曾经因为退让而让儿臣失去了一位母亲,您也失去了最爱,而今还要一忍再忍吗?”
“暇怡曾告诉我,退让, 是失去选择权的开始。”
“因为软弱,所以只有在对方给的选择里挣扎,而最后,失去一切。”
他恍惚听见自己苍哑的声音响起:“那孩子,真的这么说吗?”
“是,请父王充分地相信儿臣。这重担,儿臣替您分担!”
……
他将目光投向朝阳下俊朗的年轻身影。
明明十年前还是个懵懂少年郎,一晃神竟也这般大了。他定定望着那双灼灼之眸,好似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拯救黎民苍生的渴望,那敝清污浊的远大抱负,在他父王身上渐渐消逝的勇气和希望,以及那对所爱之人的强大保护欲……
晨曦洒进大殿,他巴望着这缕金光穿透朝鲜八道,洗净那些沉秽滞重。
“自今日起,中殿于含德宫禁足养胎,每日诵读经文,以明善修德。”
那女人蓦地惊恐万分:“殿下!”
“世子李瑛改制科举有功,着其行代理听政之权。”
李瑛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趁势双膝跪地谢恩,复又提议道:“父王,江原道受灾严重,东宫并成均馆、画阁上下愿自发削减开支,以解百姓之苦!”
“世子年轻……”金宪鼻子里冷哼一声,刚一开口,就见一个娇弱人影倒来,他避之不及被撞翻在地。本就年纪一把经不起折腾,此刻他更是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扭伤了脚,痛得一脑门汗。
宋时真“哎哟”一身砸在他身上,此刻正捂着腰假模假式地挤着眼泪水娇声道:“领相没事吧?暇怡有所冒犯,真是抱歉!这站的太累眼前一黑就倒了……”
金·真气得眼前一黑·宪在忙乱中被扶起,头晕眼花,碍于身份无法破口大骂,憋得老脸通红。
李瑛憋着笑使了个眼色,张内官比了个世子妃最喜欢的OK手势,趁乱扶着她告退了。
金宪本想说出口的“世子须取得大清认可方能代理听政”这句话,也被那要命的疼痛打断了。
于是,这事竟就在世子妃不要命的乱带节奏中戏剧化地尘埃落定。
李瑛退了朝,顾不得满身疼痛,直奔漪兰堂。
太阳从瓦釜飞薨处喷薄而出,朝霞流金般徐徐铺开,将那光影中的台阶甬道与大殿高阁交相辉映,颇有几分云破日出的清朗之意。
青石板上急促的脚步声绕过朱墙上的爬山虎,被鼻尖熟悉的药草清香延缓了几分。
他脱了靴立在廊下,担心和想念就顺着凉爽的石板,从足底蔓延到心底。
他静静望着內室的她,唇角的笑意漫开来。
宋时真趴在小塌上,正命张内官揉着腰。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转头语气严肃:“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又胖了?”
“嗯~”张内官挤出一个婉转鼻音,手下不停,挤眉弄眼道,“娘娘您楚腰纤细,没有二两肉,可是轻盈了呢。”
“怪不得邸下喜欢你。”张德顺怕不是东宫第一舔狗吧?啧啧,李瑛这个人很有问题啊。
她将脸埋进蓬松柔软的自制枕头里,舒服地轻叹了一声道:“你说实话,刚刚在大殿里,本宫表现如何?”
“娘娘特别帅气!”张内官闭着眼夸,“要不是您那巧夺天工的一摔,估计邸下又要第八百次被领相拒绝代理听政了。娘娘这一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直接书写了朝鲜崭新的历史!”
他回想着大殿上的风起云涌,只觉难得的感性散发开来,胸怀激荡,手下越发尽心捶打着。
半晌无人接话,张内官睁开眼,就看到一角藏蓝色的朝服。不详的预感……他咽了口口水,目光渐渐上移,脑门子浮起了了一层虚汗,口舌不合时宜地求生欲很强:“当然,打铁还需自身硬,邸下能反客为主反败为胜,一定是因为邸下自身太过优秀耀眼!”
李瑛微笑:“张内官。”
“是,邸下……”张内官哭丧着脸取下乌纱帽,蹲下来自觉地抱上膝盖,圆润地向前滚走了。
宋时真乐不可支,打着扇儿换了个姿势斜靠着。
美人以手支颐,色如夏花,颇有娇媚之美。
他弯下腰,在她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淡淡的血腥味涌来,宋时真皱着眉吸了吸鼻子坐起,一把轻轻拉过他,仔细检阅起那些伤口。
结实的臂膀上赭痕遍布,交错杂乱,偶有绽开了的口子,冒着殷红的血,着实让人揪心。
这时代没有抗生素,万一伤口感染发炎,后果很严重。她屏退宫女,将李瑛按坐在软褥上:“邸下不痛?”
李瑛望着她担心的样子,颇觉有趣,摇了摇头。
“怎么会不痛?还没结痂又破了,加之汗水浸泡……”宋时真净了手,故意戳了戳,惹得他一声闷哼,方才小声埋怨着取来药膏和白布。
“请邸下脱衣。”
“……现在?”
——
洪乐瑥缩在含德宫的内官房一角,瑟瑟发抖。内心挣扎万分。
听闻她刚做还未成形的偶人不见了,而昨夜便有小宫女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八卦着东宫后院搜出了带着什么“咒煞”的形同中殿娘娘的偶人……
她将两件事连起来思索一下,便冷汗涔涔,下意识地收拾了包袱准备逃跑,未料刚出院门,便被成内官拦住了——
“眼下木已成舟,成与不成都是你弄的,你站出来指认下,说‘亲眼’望见世子妃绣的,娘娘便送你和母亲团圆。”
她痛苦地蹲在地上抱紧膝盖。
原来真是这样。
委曲求全的退缩,只会让自己无路可退。
“娘娘赏识你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又一次退缩了。
于是便抱膝缩在铺子上等至天明。
也不知是忧是喜,娘娘竟未传唤她。是以不用做出那丑陋的亏心事,她倒是心头稍稍放松下来。
日间闷热,她满怀心事甫一走出屋子,便被一人拖拽至了墙角。
来人正是王上身边的尚膳大人,她惊惶地俯身欲拜,却被一把托住了手臂。
“洪三耆是吗?你今年多大了?”尚膳大人面目和善,语气里却透着一丝急迫。
她颇有防备心地躬身道:“小的今年十八了。”
“十八……十八年……”
她不解道:“尚膳大人找小的何事?”
尚膳从怀里掏出一方鹭兰丝绢,递了过去,仔细观察着眼前人的表情变化。
洪乐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中水汽氤氲:“这是……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花……”
“没错了,”尚膳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沉声道,“十年前你因动乱与娘亲分别,可有此事?”
泪水滚落,她一把抓住尚膳的衣袖不甘道:“你知道娘在哪里对不对?带我去找她吧大人……”
尚膳叹了口气。这人的的确确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洪景来的后代啊,天无绝人之路!
洪氏血脉未绝,这是上天让他白云会得以名正言顺地举义起兵……
他轻咳一声,用那丝绢替这小宦擦了擦眼泪,复又四下望了望,这才凑上前道出了洪三耆的身世。
那人瞪大了眼睛后退着,嘴里反复说着“不可能”的话,竟攥着那一方手帕跑远了去。
尚膳皱纹遍布的脸上挂起隐秘的笑,理了理被拉扯的衣冠,大步离去。
——
“……现在?”
宋时真用白布擦了擦手,理所当然地反问:“不然呢?”
这青天白日露出那些狰狞的伤口会不会吓到她?
李瑛正在犹豫,却被她拽起。
灵巧的手绕至身后,圈出一个虚空的怀抱,将他的缠金云纹束腰缓缓解开。
一低头就能闻到她秀发上的清香,李瑛笑着打开双臂,任她动作。
取乌纱帽时,他故意昂着下巴看她够不着的有趣样子。她仰着下巴踮起脚一分,他也踮高一分,直到她发现自己是故意的,才不掩笑意地弯下腰,定定望着她水润的双眸。
直至只剩一套米色周衣,他的呼吸渐渐困难起来,那甜美清纯的气息简直乱人心智。
宋时真双手搭上他的衣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解开了带子。
金色日光透进来,洒在他□□的上身,如流丹,似吐火。他端然独立在那儿,静静等着害羞的她睁开双目。
宋时真红着脸避开他滚烫的眼神绕至身后,指腹蘸取了一丝药膏,堪堪将视线上移,一时竟愣在原地。
那原本光洁有型的肩背,愣生生被赭色的鞭痕交织着,一道一道泛着青紫,更有新裂开的伤口,冒着丝丝血珠……
她回身望着那扔在地上的里衣,果然透着血红。伸出手指,轻而柔地贴上他的肌肤,感受着那指腹下伤口的温热凸起,让她一时喉头哽咽,眼圈红了起来。
若要成为国家的王,他得经历怎样的苦痛才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挣扎着活下来?
每一次触碰都让他轻颤,但他仍端立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般镇定。
一时之间,她竟觉心痛得发紧。
她伸出双臂,虚虚揽上他的腰,闷声道:“让我休息一会。”
李瑛握住她交叠的手,轻叹一声转过身,将她按进了胸膛。
似有温热的水流滑落。
半晌,他勾着唇俯身至她的耳畔说了句什么,惹得她双颊绯红,扬手轻捶在他结实的胸肌上——
“可是手感不错,你舍不得放开了?”
窗棂外,喜鹊叽叽喳喳地飞过。
暧昧柔和的吻融化在空气里,荡漾出夏日的甜腻。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嘻,不甜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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