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话, 只会离目标越来越远。崔秀芝,做你自己就好。”
纸条已皱烂不堪,但是那上面的每一个字宋时真都可以背出来。
活到二十五岁都没有明白的道理, 权时贤却轻而易举地点破了……她压着心口, 这样的心情很奇怪,总有种让她去打破一切冲出去的感觉。
为什么要去救他?
大概是因为……不想再让他因为别人而痛苦地生活下去了吧。
多情的春日让礼堂外又下起了绵绵的雨。
宋时真抽出了临时制定的签,第二位演奏。她挑着唇笑了笑,忽视金权恩僵硬的表情,抢先坐在了位置上。
按照重新制定的规则,两人将前后演奏大提琴版本的同一曲目——最著名的莫扎特的安魂曲 Requiein D nor, K262的第一段落 Introitus(垂怜经)。
灯光全灭。
宋时真深深吸了一口气, 揉了揉手腕垂首握住了琴弓。
莫扎特的音乐被誉为上帝思想的自然流淌。
1791年, 莫扎特卧病在床之际创作出了绝笔之作《安魂曲》。“安魂曲”始于天主教告慰逝者的弥撒仪曲。第一章《垂怜经》更是凸显了他弥留时期对于生死思考的追问——
“我每天上床前都思忖再三, 也许我——第二天将不复存在, 所有那些认识我的人中不致有哪一个人会说,我在与人交往中怏然不悦或者心情悲伤。为了这一种幸福感, 我永远感激我的创造者, 并由衷地祝愿我周围的每个人都能得到这种幸福感。”
的确, 除了乐曲本身的难度,最难之处在于让不知死亡意味着什么的年轻人来演奏这样有着生命厚度的曲子。
也许教授们期待的, 也正是希望看到不同理解的安魂曲。
起初本该由老式单簧管和巴松管引入,构建出沉缓悲伤的氛围,再加以长号的吹奏来渲染出激昂的情绪。但是对于缺乏管弦乐队配合的大提琴独奏版本来说,给了她们各自理解和发挥的空间。
宋时真垂首, 缓缓拉着弓,指腹力度均匀地压上了琴弦。
大提琴所特有的低沉乐音漾开。
雨滴砸在厚重的玻璃上,粉身碎骨后缓缓滑落。权时贤坐在角落里,闭上眼,食指不自觉地跟着拍子轻敲着扶手。
朱熙正教授习惯性地皱着眉眯起了眼睛。
这个女孩并没有着急进入主曲,也没有按照乐谱的开头进行演奏,而是在用她自己选取的简单而悲伤的音符组合着,引导着听众的情绪。
她并不是在同别人较量、为难自己,而是在享受着演奏。
他笑容慈祥地点了点头。
长长的收音后没有喘息般,琴音直转急上。
左手用力在弦上跳跃,不停歇地一连串跳弓动作让一旁的金权恩看傻了眼。
比之长号更加激昂顿挫地去宣告弥撒的开始……她从未听过这样的安魂曲,仿佛是对于死亡的毫无畏惧,恍然可以听见那些奇妙的假想、美好的回忆和憧憬……
太奇怪了。
明明热爱浪漫的人们更倾向于那些刺激的传闻——对手安东尼奥的邀曲令莫扎特疯狂创作而病重早逝,明明老师说过这一部分需要注意宿命感和悲伤感……她这是怎样大胆的解读?
指甲被她紧张下咬出了血,金权恩回过神来,好像要将那个沉浸在音乐中女人瞪穿——刚刚她就应该推开抢先坐下的崔秀芝!她输给了她的不要脸!
曲程过半,祷告结束。
连续几个急而短促的滑弓让节奏越来越快。成堆的心事纺成了线,一缕一缕地往外拉扯。
对不起,想要替我的母亲说出一万个对不起。
那样愧疚的心绪在指尖漾开,如同面对死亡前的祈祷和倾诉。
眼前仿佛浮现了那个一身黑衣的男生,脆弱地抱着母亲的遗像顺着玻璃墙面滑坐下。
宋时真闭上眼,几乎可以看见他支离破碎的心脏被绷带胡乱地包扎好,又在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泛出了鲜红的颜色。
他像一头悲伤的小兽将自己封闭了起来,玩乐像是他最好的忘却剂和玻璃房子。
可是死亡并不代表着离开。它是新生,是一场梦,是下一场旅程的开始,是对来生缘分的期待。
打碎、再冲出去吧。
飞速的拉弓动作足以让候场的工作人员连连惊叹。
雨点越来越密,她缓下速度,像是在用琴音和执拗的人生和解。柔和的调子四散在漆黑的夜幕中,像是看透生命本质后的慰藉,舒缓而又温暖。
窗外的白光一闪而过,宋时真紧了两秒,有些堂皇地加速了收音。不过眨眼间,惊人的春雷炸开,像是对死亡的最后礼赞。
随着最后一个音优雅地落下,李世主双唇轻颤,下意识地摸上眼角慌张道:“太不像话了……”
“有过心理创伤的人,如果碰到相似的情景——也就是所谓的扳机,会出现闪回的症状。”这是心理医生的解读。
而此刻,权时贤掐着扶手,漆黑的眼睛涌着波澜——他想不起来那些痛苦的时刻,因为那些时光里,都是召唤着他的崔秀芝。
她用力地砸碎他设置好的安全篱笆,嚣张地踏平那些困扰和心魔……
承认自己被抛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他却听出了那份治愈的力量。
权时贤摘下耳麦,仰头闭了闭眼:“为什么……总让我觉得有所谓。”
殷泰熙站起身,望着权时贤的方向,直接扔掉了手中的入场券。
“泰熙啊……怎么了?”高京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才从赞叹的情绪中缓缓抽离。她好奇地看了眼后台,跑了出去。
崔秀芝苍白着脸呆坐在原地,像是没有缓过神般。
金权恩一把掀开幕帘走上台前,满眼都是教授们互相交流点头的表情,让她觉得荒诞刺眼。她鞠躬,头也不回地将一切扔下,第一次毫无负担地直接离开自己讨厌的一切。
她输了,没有必要再比下去了。
崔秀芝不是天才,但她是一块上好的玉,是雕琢修饰一下就会大放异彩的宝藏。
——
化妆师们避让着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走来的崔秀芝,想帮又不敢帮的样子让赶来的高京洙异常生气。
她脱下针织外套给崔秀芝披上,又推了椅子来让她坐下,才握紧了她冰凉的手道:“秀芝啊,生病了吗?你说句话……”
宋时真死死咬住下唇,再松开时,已隐隐有了血迹。
她忍住了,竟然忍住了。没有哭喊没有躲避那吓人的雷声,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弓弦……
迟来的委屈和畏惧一时翻涌而上,她摇着头抽着鼻子将脑袋埋进了高京洙的怀里。
“像个孩子一样。”沙哑却悦耳的声音有点熟悉,宋时真抬头,望进了一双戏谑的眸子里。
她迷茫着望向四周,化妆间内除了李世主和他以外,似乎所有人都被清场了。
“是崔三岁啊崔三岁!”李世主不怕死地一把将她从权时贤怀中拉回,安抚般摸着她的头夸赞道,“我们秀芝怎么这么优秀呢,我都要忍不住告白了,然后把你藏起来。”
权时贤盯着他的手,只觉李世主的一切举动和语言都过分碍眼,他冷哼一声将她拉回,按进了自己的怀中道:“秀芝不舒服,我送她回去。”
李世主嫌弃地打量着他手上的绷带:“你送会有安全问题的,我来。”他一把握住崔秀芝的手眨着眼道:“正好我知道有一家老奶奶做的辣鸡爪特别好吃……”
权时贤轻蔑地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他握着秀芝的手,明晃晃地威胁:“回去晚了被发现,老爷子怕是会多关你一个月。”
李世主:“……无耻。”
权时贤:“彼此彼此。”
……
宋时真眼里湿意未退,看着他们酸不溜秋地你来我往,东拽拽西劝劝。
两个初丁并不搭理,她索性摇摇头站起身开始收拾琴盒。
到底谁三岁啊……
她弯腰掀开长裙,两人迅速地将目光转来,面红耳赤地一同捂住了她的手。
“吵死了,转过去。”她脱下丝袜扔进垃圾桶,迅速地穿上牛仔裤,趁着两人背身继续小学生吵架的时候溜走了。
结果明天才会公布,她和李春兰告了病假直接回到了家。
开了灯,才发现明美莉孤独地坐在沙发里喝着香槟。一瓶一瓶的空酒瓶倒在桌上、地上。
轻叹一声,宋时真放下琴盒走去拥住了她。
短发女人僵硬着身子,片刻后小声地啜泣起来。她伸手拍着母亲的背,温声道:“我都知道,对不起,妈妈。”
明美莉颤抖着手回抱住她,满面都是狼狈的泪痕。
那些权石宇和旧情人见面的照片如同一盆冷水将她浇得心凉。不被权家长辈认可她可以努力,替JK背锅她可以牺牲,哪怕明知他心底有一缕白月光,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
直到进入明正,却再也看不见那些名贵的陶艺作品,明美莉才突然感到了一丝畅快,它隐秘地浮动在心房里,催促着她将一切放下。
宋时真接过她手中的文件袋打开,竟然是车辆维修记录。
那辆撞倒殷泰熙的车,至今停在她们家的地库里。
明美莉交给她是……?
“陪我去吧,我怕一个人没有勇气坦白。”
“明正的股份已经转到了你的名下,留学的计划梁室长会替你安排的。你的未来,自己把握吧。”
明美莉抬起头,留恋地抚上她的脸:“以后照顾好自己,我的女儿。”
到底母女一场,宋时真的鼻头有些酸涩。她用力地抱了抱她:“我会替你守护好明正的。”
权时贤和李世主靠在车上,望着这栋花园洋房的灯熄灭。
李世主将打火机搓开,零星的火花迸溅。他一手搭上权时贤的肩膀,状似没心没肺道:“不给我一个机会吗?”
权时贤笑了笑,取过他的打火机一把点燃递了回去道:“给过了。”
他转身打开车门坐了上去。李世主愣了会,拍着车窗追问道:“什么时候?”
“三年前。”
话音刚落,红色跑车轰鸣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
三年前,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坐在乡下的渔场边。
黑色头发的少年枕着手臂躺倒在地:“我和崔秀芝告白了。”
棕发少年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紧张:“哇……接吻了吗?”
“没有。”
像是舒了一口气般,棕发少年也枕着手臂望向蓝天:“为什么没有?”
极淡的、带着失落的笑意从身侧传来:“因为太熟了吧……没有吻下去。”怕做不成朋友,怕惹她伤心。
棕发少年掩藏不住眼底的喜悦:“是吗……”
……
原来,他错过的,不止三年。
也许是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你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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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要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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