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赵婶不意此番自家郎君的行动这样果决, 竟是当真把苏娘子带了回来, 顿时大喜过望, 只是笑道:“娘子大驾光临,奈何库房里头的东西还在清点,家中如今乱着,娘子且宽宥些。”
苏凝绿在两位老人家面前, 显示出了连两宫太后都没能看到过的乖巧懂事,她主动送上方才来的路上提来的一盒糕点, “太傅府上想是不缺这些, 到底不好空着手来,便随意买了些东西,老人家吃着也好克化。”
赵婶喜出望外,不意这瞧着矜骄高傲的小娘子竟是这般贴心, 不由地埋怨道:“方才郎君急着出去, 怕是空手到贵府上去的吧?”
谢淮:“……”什么叫我急着出去, 我是被您老人家赶出去的。
苏凝绿忙谦虚地道:“无妨无妨,这些都是虚礼。”
“嗐,亏郎君还是礼部的尚书呢,”赵叔也帮腔,“很不该空手去的。”
谢淮:“……”
不是,难道提着一大堆东西入宫觐见皇帝, 把好好的面圣给弄得像串门,这就合礼了吗?
在三人的攻势之下,谢淮表示自己不想说话。
赵叔赵婶把苏凝绿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从她头上攒的珠花夸到她脚上的绣鞋,再到小娘子知书达理尊老爱幼,殷切热情地把她引进屋中,给她捧了一碗煮好的茶叶蛋,以及一些瓜子花生等零嘴儿,又忙着沏茶。
苏凝绿充分表现了自己高超的表演素养,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扮演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娘子,等到两位老人家退了出去,她才恢复了本性,往座椅上一瘫,然后叫谢淮给自己剥茶叶蛋。
谢淮想了想,递了一方帕子给她,淡淡地道:“这在臣故乡那边,管年节时给客人上的茶叶蛋叫做‘元宝’,客人亲手剥茶叶蛋,便叫‘捧元宝’。”
苏凝绿隔着帕子捧起茶叶蛋,笑着说:“寓意便是,来年财源广进?”
“嗯,”谢淮点点头,又说,“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苏凝绿被他逗得微笑起来,捧了茶叶蛋一会儿,又塞回去给他。
谢淮不知她的意思,眼里带上困惑。
苏凝绿一本正经,“朕是天子,朕捧过的茶叶蛋肯定比一般元宝更有福气,给太傅也沾沾福气,然后替我把茶叶蛋剥了。”
说了这一堆,其实只有最后那一句话是真心的。
谢淮无奈地摇了摇头,替她剥了那茶叶蛋,隔着帕子递给她。
苏凝绿却避开了帕子,一把捉住了谢淮的手。
他掌心干燥且温暖,苏凝绿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地握紧了他的手,然后义正言辞地说:“等等,先别动!”
谢淮一怔,果然不动了。
苏凝绿就嚼着茶叶蛋,然后似模似样地端详了半天他的掌心,到最后才满意地放开,说,“我最近学了学看手相。”
谢淮不知道她又闹的是哪一出,总归是纵容她,便耐心地瞧着她发问,“陛下瞧出什么来了?”
苏凝绿说:“我瞧了瞧,觉得你命里缺我。”
谢淮:“……”
隔得老远,赵叔赵婶夫妻俩都能听见那头小娘子清脆爽朗的笑声。
他们不由对视了一眼,啧啧称奇,“郎君竟然也会讨小娘子欢心,可真是稀奇。”
他们哪里知道,不是谢淮讨苏凝绿欢心,而是被她拿来取乐了。
苏凝绿惦记着玩牌,方才见谢淮轻轻松松给自己赢了一堆东西回来,好胜欲愈发高涨,才吃了个茶叶蛋,便把牌拿出来了,还不忘给他找借口,“朕帮太傅磨练磨练牌技。”
赵婶端着茶水进来,见里头两人正玩牌取乐,便悄无声息地将东西放下,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关门前,却听那娇俏可人的小娘子带着几分困惑,问,“大过年的,大家都走亲访友的,便连我也颇有几门穷亲戚要走动,你这儿怎么还是这样冷清,只两个老人家在。”
赵婶的步子一顿,叹息了一声,同赵叔对视了眼,轻声道:“郎君如今同族中毫无往来,这些京城名门最讲门楣,只怕……”
赵叔倒不很在意,“便是没了谢家,郎君也依旧是太傅之尊,还有何等门楣能比拟?”
“话虽如此,到底那小娘子家里怎么说,总也是想着要找门当户对的……”
里头的人不知道外面两个长辈已经连“门当户对”都操心上了,不然只怕都是啼笑皆非。
谢淮捏着牌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淡淡道:“来京城前,便都断了,倒是外祖家那头还有几门亲戚在,只隔得远,也是往来寥寥。”
苏凝绿这才想起来,曾经听宫里头下人们嚼舌根说的那些话。
谢淮口中平平淡淡的“都断了”,其实是被谢氏从族谱上除名。只是却没人知道,为什么惊才艳艳的少年权臣,当年竟会沦落到要被族中除名的地步。
谢淮神情平静极了,看不出什么难过或者唏嘘,苏凝绿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便同我过年罢。”
谢淮“嗯”了一声,有些疑惑,瞧着目光熠熠的小皇帝,嘴角带笑,温和地问,“陛下要怎么过?”
“你等一会儿。”
苏凝绿说完就跑了出去,也不知在廊下寻赵婶说了什么,不时又跑回来。今日日头正暖,不过片刻,她便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带上一抹红晕,漂亮得像是外头的云霞落到地上来,她道:“你伸手。”
谢淮一怔,顺从地伸手,掌心朝上。
苏凝绿“啪”得一下,把一个东西拍到他手上,谢淮刚要收手,她却不依不饶地牢牢握着他掌心,然后颇为费劲地把五指嵌入他修长的手指中,同他十指相扣。
谢淮想抬手看看那东西,却被她拽牢了,不由有几分好笑,“陛下这是做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命里缺我,我给你牵会儿手,最近运气会变好。”
谢淮的忍耐力简直是个迷,苏凝绿曾经亲眼瞧见过他被数个御史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他弄权,那会儿他仍然是面不改色,没有半分恼怒,还是她看不下去,回头寻了由头发落了那几个御史。
于是这么多年来,满朝文武都形成了一个共识,就是谢太傅此人定力颇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是个老谋深算的难缠之人。
可如今,他瞧着却是忍耐到了极限。
苏凝绿眼睁睁见着他先红了耳根,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于是她反手挠了挠他掌心,他才终于忍不住了,松了手指要抽开去,无奈手指被她紧握,他一时没能挣脱,只能狼狈地侧过头去,低声训她,“胡闹!”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正要再说几句话,门口传来人声,说是京兆尹史成周求见。
苏凝绿出宫的事情,旁人自然还是不知道的好,谢淮便匆匆地起身出门去,待到了门前,已经恢复了寻常面色,说了几句话,连人都没请进来坐一坐,便又打发走了。
他动作不太明显地将女帝给自己的东西藏到怀里,然后才道:“楚王与庆明长公主在东市碰上了,起了些龃龉,随后聚众闹事,误伤了不少民众,京兆尹闻声赶去,因着涉及皇亲,不敢擅专,去宫中找您不在,便来寻臣拿主意。”
苏凝绿听出他为史成周开脱,也表示自己并没有擅权之意,不由有几分好笑,“太傅无需如此小心。”
“你总不会叫史成周去等朕的消息罢,”苏凝绿想了想,笑起来,“你同他说怎么做?”
谢淮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拢好桌上的牌,又将它们叠放整齐,仿佛在整理自己方才乱了的心绪,“臣知此事紧急,便自作主张了一回。”
“你叫他怎么处理?”她好奇地问。
谢淮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来望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叫京兆尹先把两边人都抓入了京兆府监牢,若是反抗,便以谋逆论处。”
苏凝绿“咦”了一声。
和世人想象的不同,谢淮并非握权擅专之人,他虽帮女帝也处理些折子,但是最后都会一一过问她的意见,待女帝堪称忠心耿耿。
随着苏凝绿渐渐成长起来,他更是许久没有替她做过决定了,更何况如今这回下令,居然是直接把皇子公主给抓进了监牢之中?
这京兆府监牢同刑部的大狱又有些不同,若是民事案件,刑部一般不插手,皆由京兆尹全权处置,譬如那些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偷鸡摸狗之流,大多罪不至大狱,只会投入京兆府监牢小惩一番。
可堂堂两位实权在握的藩王被关进这地方,若说什么造反谋杀的罪名也就罢了,毕竟不想上位的藩王不是好藩王,可如今因为当街斗殴被关进监牢,周边全是因为偷鸡摸狗而进来的小偷小摸,这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有一种抽着脸,说“你们就是个臭弟弟”的微妙喜感。
苏凝绿忍不住笑问:“……老师这是被他们冒犯了,以公谋私?”
“算是,”谢淮竟然坦然地承认了,他落落大方地瞧向苏凝绿,“臣虽不知陛下为何容忍他们至此,却因二人对陛下举措不恭而怀恨在心,这是私心,陛下可否要降罪?”
苏凝绿弯着眼笑了,“谢淮你以公谋私,以下犯上,这是逼朕罚你,那朕便罚你——”
她嘀嘀咕咕了什么“婆媳关系”,还嘀咕“两宫太后打牌挺厉害”,便又抬起头来,说,“罚你陪朕玩一个月的纸牌,咳咳,共同锻炼咱们的牌技?”
谢淮忍不住想要弯起嘴角,举手握拳,伪装咳嗽了两声,才终于平静地回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作者有话要说:赵叔赵婶:咱们郎君这个情况,瞧那小娘子富贵,怕是不能门当户对……
苏凝绿:没事,这天底下谁同我都不能门当户对。不过我掐指一算,你家郎君命里缺我,同我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淮:……
苏凝绿:不过他身份这么低,这个婆媳关系呢,的确是个问题,只能叫他好好学打牌了,在牌桌上罢面子给挣回来!
谢淮:那我真是谢谢您不嫌弃了。
明天也会有双更掉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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