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明有孕之事, 很快就瞒不住了, 翌日一早, 绥州城降了突厥之事也震惊朝野,这阵子一封又一封地往女帝跟前递,恳请女帝撤换主将,下令支援河西。
河西驻军加起来足有十万之数, 光骑兵便有两万,是其余州道不能想像之数, 按理说绝不该落败至此, 可事实上就是河西大本营凉州如今危在旦夕,突厥五万精兵兵临城下,而主将如今非但不在战场之上,甚至于如今在京城还被人泄了军秘, 同一个面首你侬我侬, 还怀了孩子!
“如今朝中人心涣散, ”谢淮替女帝理好了折子,问,“裴副将必有后招,可凉州城中不过四万兵马,又被围困,如今粮草短缺, 如何能……”
苏凝绿盯着窗外的桃花,像有几分犹疑,“朕命拨过去的粮草如今也送不进去, 发兵支援是势在必行,老师觉得这临时的大元帅之位,给谁的好?”
朝中百官可不完全是忧心国本,如今朝廷要发兵支援凉州,自女帝即位以来还是头一遭,谁若是得了这个头筹,便是登上了一条青云梯。如今文有谢淮把持朝政,两宫太后也亟待一武将来分其权柄。
对小皇帝来说更是如此,如果这番提拔的是她的人,那么她亲政便又近一步。
谢淮没料到她竟会问自己,怔了一怔,才含笑道:“左翊卫大将军国飞羽,兵部许安宜,魏国公郭光远,都是好人选。”
他挑出的这几个,都是满朝武将中难得的与几系党派无甚干系之人,连与他自己都没有交情,可谓用心良苦。
苏凝绿却皱眉道,“这几个都资历太老,到了河西只怕要压裴清一头,不好。”
听她这样苦心孤诣地给裴清铺路,谢淮默了会儿,才说,“还有国子监祭酒徐瑞之子,徐清鸿。”
苏凝绿听见这名字愣了愣,半晌才想起来,徐瑞便是当初打马球认识的绿衣小娘子徐清染的父亲,想来也奇怪,徐瑞最是古板方正的一个人,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女儿。
“徐清鸿在何处任职?”
“任右武卫将军,年二十,先帝钦点。”
苏凝绿笑道,“这人好。虽则年幼了些,却是当时一回救驾有功,叫父皇封了这将军职,右武卫上下将领俱是刺儿头,他这些年竟也坐得住,既不怕抢了裴清风头,也不怕镇不住手下士兵。”
谢淮瞧她兴高采烈,便也不再置喙,反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长公主那处,如何处理?”
“如今朝廷要发兵,自然会有人再送信给突厥,”苏凝绿哼笑了一声,说,“你且盯牢罢,就这两日,长公主府连一只蚂蚁都不许放出去,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正说到此处,她便想起来一人,叫人带了崔平进来。
崔平虽然被庆明推了出来,但是一来他出身良好,人缘不错,求情者颇多;二来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表明他就是细作,因此,这些日子不过被关着,倒是没有吃什么苦头。
他甫一进来,便见到小皇帝撑着头笑吟吟坐在上首,一侧的谢淮正劝着她少用两块芙蓉糕以免坏了胃口。他不由地苦笑着行礼,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倒是瞧着与幼时相仿。”
话才说完,苏凝绿眼见着没法从谢淮手下抢到芙蓉糕,便抬起眼睛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她自觉这足够有威慑力,殊不知在谢淮看来,奶凶奶凶的,像是小猫牙都还没长齐就会龇牙咧嘴地威胁人。
他不由笑了,将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劝道:“陛下且少用些。”
苏凝绿瞧见他笑,便什么气都没有了,何况原也不是真的生气,嘴上却凶巴巴地道:“可不是朕没变,是谢太傅没变,从朕五岁开始,管到现在。”
谢淮当初刚刚开始教小皇帝的时候,也是同崔平见过几面的,听小皇帝如今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一席话,只面不改色,淡淡地冲着崔平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崔平见二人亲昵,心中酸涩,这么多年,再是冷心冷情的人也该被焐热几分心肠,可庆明待他,着实是太无情了些。
“崔副将近来可还安好?”苏凝绿说,“朕听说你父亲如今正四下活动,想要救你出去。长公主府那头反倒不甚有动静。”
这话其实是故意挑拨。庆明如今刚刚被查出有了身孕,满府上下手忙脚乱,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想起他来。
崔平也心知肚明,这就是她在挑拨,可又没法不上钩。苏凝绿比起大部分人都知道他平日是如何尽心尽力地对待庆明,如今在她跟前这样狼狈,已是折损了他的大半骄傲了。
他这些时日在牢狱之中,虽然没有受苦,但到底是世家子弟,牢房的逼仄潮湿,发霉的饭菜,说话没有好气的衙役,也足够给他留下不好的回忆了。
崔平没有等到女帝叫起,便一直伏身跪着,只是道:“罪臣无需陛下挂心,只是仍有疑惑,想叫陛下解答。”
谢淮知道他会问什么,这也恰恰是他想问的,于是抬起眸子瞧向苏凝绿。
苏凝绿被他盯着,倒仍然是从容淡然,“问。”
崔平道:“如今已经得知,当初长公主殿下送出密信,乃是说明了密道之事,而后此事泄漏为突厥所知,如今方能悄无声息地越过先头诸州直指凉州,可陛下为何如此断定必然是自长公主这一侧泄漏了军机,而非是驻守凉州城的裴将军呢?”
这话却是问到点子上了。
女帝当时直接问责于庆明,庆明被逼得手忙脚乱,碍着压力不得已推出了崔平,甚至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苏凝绿微微笑起来。
小皇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奶声奶气的孩子了,笑起来便也端庄娴雅,同她两个皇姐面容有几分相似,可唯独一双眼睛最是清亮,像能看透一切,“这时候了,崔副将还怕我冤枉了庆明?”
崔平道:“罪臣不敢。”
“那太傅说呢?”苏凝绿又笑吟吟瞧向另一人。
谢淮垂手站在她身侧,神情平静。
她对着崔平乃是一脸端庄,唯独对着他会显露几丝端倪,满眼都写着“快来问我”的得意劲儿,谢淮无奈地摇摇头,忍住了伸手弹她一记的冲动,好脾气地道:“陛下做事情,自然是有自己的缘由的。”
苏凝绿满意地道:“既然你们都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朕便告诉你们——朕之所以笃定细作出在庆明府上,乃是因为,裴清压根就没有收到庆明的信。那封信,只怕是被中途动了手脚,直接送到了突厥人手中。”
谢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也难怪,他们的动作竟然能那样快,几乎是在庆明的信发出去没多久后,突厥人便抄了近道攻打凉州去了。
“陛下可是同裴将军通信的过程中知晓此事的?”谢淮道,“既然如此,想来是可以提前阻止此事的,为何还放任突厥军队攻打凉州?”
崔平因着心系庆明的缘故,想得更为通透一点。
小皇帝既然早知这信没有到裴清手上,向来对细作一事也是了如指掌,庆明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更是被逼得失去了对河西军队的控制权……
女帝心思之深沉,已然不亚于当初的先帝了。
苏凝绿倒是坦然,只是微笑说,“他们不攻打凉州,朕又怎么把他们一锅端了?此事倒要谢了那细作。”
崔平心中隐隐猜测细作的身份,如今听她如此胸有成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后冒到头顶,他道:“陛下好算计,只是此番,公主殿下也被您算计得好苦。”
苏凝绿摇摇头,瞧着他,只是道:“崔平,你这么多年陪着她,还看不透她的性子吗?她拥兵自重多年,如今对朕已无恭敬之意,迟早会生反心,朕同她,自然是只能留一个全须全尾的。”
崔平对此心知肚明,他叹了口气,只觉得疲惫极了,“陛下可会伤殿下的性命?”
“自是不会的,”苏凝绿淡淡说,“只是,朕对她的确不太放心。崔副将既然爱慕长公主,想必不论其处境好坏,总能对她不离不弃的,崔副将可愿意当朕的耳目?若你愿意,朕便叫人放你出去,回她身边。”
崔平僵着身子,顿在了原地。
谢淮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惊着了,却听她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待事了之后,她跌落云端,庆明自幼性子骄傲,而名利场之上众人也惯会捧高踩低,崔副将会放心将她交给别人吗?”
崔平紧紧地握着拳头。
纵是旁人不知,可他自己却知道,自己实是爱惨了庆明长公主的,以至于被她放弃,推出来做替罪羊,都是悲伤多于愤怒。
庆明性子骄傲倔强,若真的在女帝的算计下时却了权势,他又怎么忍心放她一人。
更何况……两人之间,早已不是单纯的上下属。庆明虽不知晓,崔平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的。
他沉默地跪了半晌,才重重地磕头,说:“谢过陛下恩典。”
女帝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崔平走出大殿前,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道:“陛下算计人心,便连亲姐姐都要算计,为何能忍让旁人分去权柄?谢太傅权倾朝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还能忍多久呢?”
苏凝绿没忍住笑了。
她挑拨崔平同庆明,他便反过头来挑拨她与谢淮了,这崔平,还当真是对庆明忠心耿耿啊。
崔平没等到她回答,便退出了大殿。
一时,殿内只剩下两人。
谢淮注视着她,坦然地道:“臣想听一听您的答案。”
苏凝绿见旁人都退下了,便招招手,叫他坐到自己身侧的位置上。
谢淮没有动。
他神情依旧是平静从容的,只有一双漆黑的眼中仿佛酝酿着什么东西,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苏凝绿叹口气道:“……说实话,我早就忍不住想动手了。朕前头几年,不是个完整的皇帝,诏令不出皇宫,若非太傅扶帮,只怕大周早就变了天了。我是不能将身家性命交出去的,唯有成长起来,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才能掌控好一切。”
谢淮突然想起来,几年前,顺义王妃前去和亲,那日天色阴阴,他去给小皇帝上课,发觉她趴在桌上啜泣。
他那时候才渐渐明白过来,她平日的轻松跳脱,足有大半是假象。亲生父母早亡,如今一人孤零零地坐在皇位之上,虎狼环伺,这样的日子,又如何是一个孩子挨得过去的。
“……太傅就是我想要守护的东西,”小皇帝轻声说,挨挨蹭蹭地凑过来,将脑袋埋在他怀里,“谢淮,我喜欢你,可他们都不愿意瞧见我同你在一起,我便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这样我才能守好你,不叫你被旁人抢走。”
她的脑袋毛茸茸软乎乎的,像一只猫儿,谢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环上她腰间,将她扣在自己的胸前,柔声哄她,“我一直都在阿绿身边的。”
“他们都不怀好意,”苏凝绿说,“他们想给我安排皇夫,给你安排一个名门闺秀,就是觉得我太亲近你,怕我翅膀长硬了要夺权。我不怕你手中的权柄,我只信你一个,你越有筹码,才越是安全,谢淮,你明白吗?”
谢淮听出小皇帝语气中的哽咽,迟疑着,低下头去,温柔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好,阿绿想要的东西,我就为你夺过来。你如此信我,我也绝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苦逼的作者最近多了一件活计
给长辈们……带孩子
教教初中科目啥的……
孩子悟性不太行,我一教他们数学就气得想掐自己的人中,好想快点开学呜呜呜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