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骈如今瞧着并非善类, 白日女帝当众拂了他面子, 谢淮自然不会叫苏凝绿再住在他府上, 为叫鱼儿咬钩,还特地叫人扮了两人模样,回房休息。
两人却牵着手悄无声息地出了府,不叫旁人跟随。边关地区不似京城那样有宵禁, 此时一轮明月高悬,正是大街上最热闹熙攘的时候, 苏凝绿一时被卖糖葫芦的小贩给吸引了视线, 一时又扯着谢淮非要去看那头变戏法的。
她生在京城,长于深宫,鲜少见到这样富有生气的夜晚,一双澄澈的眸子满满都溢着欣喜, 叫谢淮也看柔了视线。
“来这边, ”苏凝绿又扯他到小摊贩前, 比划着一根簪子,问他,“好不好看?”
那簪子不似她平日所见的那样华贵,更没有嵌着什么玉石珠宝,乃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银簪,不过工匠手艺精巧, 将银丝拉得细细的,在簪尾缠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喜鹊,正伸喙去梳理尾羽, 瞧着灵动极了。
可再是精巧,只怕也难在女帝妆奁里头寻见这般朴素的首饰了。
谢淮怔了怔,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拿出钱来替她买下了。苏凝绿倒是惊奇,“你身上居然也会带碎银子和铜板呀。”
“因着您要出来逛逛,特地寻人换的。”谢淮从摊主手上接过簪子,替她收好。
苏凝绿抿着嘴儿笑,侧头瞧着他,眼前灯火之下,愈发显得他清淡的神情之间充斥着温柔,这温柔他从来不予别人,却对着她毫不吝啬。她笑着挽住谢淮的胳膊,歪着脑袋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买这样一支朴素的银簪?”
谢淮奇怪地道:“既然是你喜欢,自然要买,朴素华贵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苏凝绿便高兴起来,说,“我最喜欢你这样懂我。”
谢淮也不由微微笑了,由着她挽着自己在人群中穿梭,“是不是谁给你买这么点儿东西,你就喜欢谁?”
“自然不是!”苏凝绿忙撇清自己,回头却见他满眼笑意,不由挑眉,“哇,好你个谢淮,你诳我!”
她举起手来作势要打,谢淮忙赔罪,笑道,“是我不好,你仔细去瞧瞧还有什么喜欢的,我都买来给你当赔礼。”
其实一国之君,又哪里就没见过这些粗陋的玩意儿,又或者说一个出身世家的重臣,又岂会将这样单薄的礼物做了赔礼。不过是图彼此高兴罢了。
他二人行在街上,一个穿了天青色襕衫,犹如绿竹猗猗,行走间便有风骨;一个着着浅紫色白迭裙,翩翩跹跹,巧笑倩兮,旁人都只道是好一对璧人。
便有些好事者主动来招揽生意,“娘子且来瞧一瞧小老的玩意儿吧!”
苏凝绿还当真去看了,却是个捏泥人的摊子,上头红脸关公,姣美仙女儿,高低错落摆满了整个摊子,倒是个个都惊奇巧妙得很。她歪着头,正要随便挑一个过来,却听谢淮问摊主,“这泥人能现捏么?”
摊主乐呵呵地道:“现捏是可以的,只是要加钱。”
谢淮自然不计较钱,把苏凝绿拉过来,道,“你照着这娘子的模样捏一个泥人给我。”
苏凝绿忙道:“两个人都要的!要一对儿!”
摊主笑道:“好好!一对儿!郎君同娘子恩爱甚笃,这泥人自然也要一对儿!”
谢淮本无此意,不料他竟说了这话,不由有些发窘,又去看苏凝绿,她仰了脸儿冲他笑,像是对这话浑不在意的模样。
摊主手巧,取了陶泥颜料过来,对着眼前的郎君娘子略看了看,便飞快地做出两个泥人来,果然栩栩如生,仿佛一对缩小了的女帝同谢太傅。
谢淮付了钱,正要把她自己的那个递给她,被小娘子翻了好大的一个白眼,教训说,“反了反了!”
说罢,将泥人阿绿递给谢淮,又把泥人谢淮捏在手里小心翼翼捧好,“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这样才对嘛!”
谢淮不由莞尔,压低了嗓音同她道:“您是陛下,富有四海,臣何德何能?”
“我说你能你就能!”苏凝绿捧着泥人美滋滋的,“真好看呀,谢淮,我总算晓得为什么那么多小娘子要去瞧你打马球了,连你的泥人都这样好看,我看不厌。”
谢淮只当她又是孩子气说的话,本想一笑而过的,她却又很认真地同他说,“等朕这番再回京,只怕朝野上下就要说起皇夫的事儿了。”
谢淮一怔,不知道作何表情才好,只是小心翼翼地问,“您的意思是……”
“再过不久,两宫太后就没能力反对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我便昭告天下,我唯独心悦太傅,只要太傅一人,做我的皇夫。”
谢淮:!!!
这句话里头信息量太大,谢太傅当场愣住了,只觉得自己像是忽然面对了一千封难以下手的奏折,可又不得不立时完成,以至于无所适从且满心茫然起来。
在他发怔的时刻里,两人已经走过城内长桥,眼见着就要回到住处,谢淮忽然拉了她一把,两人齐齐停了步伐。
头顶是繁星满天,好像有许许多多的星子热闹地落在她的眸中,一闪一闪的,明亮极了,她今日出门,侍女恐她暴露身份,便给她略施粉黛,淡扫峨眉,仰着脸瞧人的时候,妩媚极了,“怎么了?”
谢淮只觉得喉咙发紧,“您刚才说的……”
苏凝绿恍然说,“你是觉得我不够正式,太轻浮了么?”
谢淮一时哑然。
苏凝绿便有些苦恼,“也是,你到底如今也是礼部尚书,这些个东西只怕看得愈发重了,我这样贸贸然一说就叫你答应我未免太随便……那这样可好,待这边事了了,咱们先去陇右拜见一下你亡母的牌位,然后再一同去皇陵拜见先帝同我母亲,随后咱们回京,我下诏昭告天下后叫钦天监算好日子……”
谢淮:“……”
他直觉再不打断,只怕她连日后生男生女叫什么名字跟谁姓都想好了。
“陛下,”他神情古怪地瞧着侃侃而谈的小皇帝,说,“您的意思是,在向我……求亲吗?”
苏凝绿点点头,“是啊。”
“那还请陛下把话收回。”谢淮说。
她怔住了,有些意外地瞧着他,郎君垂眸瞧着她,眸光分明还是温柔缱绻的,不像是恼了的样子,她问,“为什么?”
谢淮抬手扶了扶额头,无奈地道:“因为臣是男子。哪有……哪有小娘子自个儿给自个儿提亲的。”
苏凝绿想想有道理,“可是,朕是皇帝……?”
“既然是谈婚论嫁,就不当再以身份压人了,”谢淮忽然凑近了些,瞧着她,认真地说道,“陛下,臣……”
苏凝绿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笑眼弯弯的,“你说就你说,可我不爱听那些有的没的,你且说些我爱听的来,不然,我可不认账。还有,既然不以身份压人,且别叫我陛下了。”
谢淮拿开她的手掌,略定了定神,开口便道:“……阿绿。”
“嗯?”
他略有几分紧张地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瞧着眼前的人,满脸都写着专注与诚挚。这样一个容貌俊秀的郎君,用这种表情瞧人的时候,是最难让人拒绝的。
他道:“阿绿,我喜欢你,我这辈子只怕都只能爱你一人了,你说过那样多的玩笑话与我,我却心里眼里唯你一人。你要做大周的女帝也好,要当快活的苏凝绿也罢,我都陪你。可你如今年纪还小,婚姻大事,我既不能给你父母之命,也不能给你媒妁之言,你……”
他不算生于微末,却是长于微末。虽是世家大族嫡出的子弟,却自幼便历尽冷暖,尝过百味,而今虽有功名加身,可有一半荣光,都是苏氏皇族赠予。
他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她。
情之一字,对他重逾千钧,他向来不肯将这些话轻浮地说出口,这样郑重的表白,从小到大,活了二十多年了,也还是头一遭。
苏凝绿犹豫着,伸出手去,被他忽然搂到怀里,两人躯体相贴,心跳同步,她轻声说:“谁同你说那是玩笑话了……我要你一直陪着我,这世上我只要你陪着我,我便什么都不怕了。我只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是不是?你做了太多啦,便给我个承诺,也一定能够做到。”
头顶繁星闪耀,夜空明净,四下无风,谢淮便能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呼在颈间,又顺着四肢百骸,将那一股暖流最终传到他心房之中。
“待得大局定了,臣便当着文武百官之面求娶陛下,”他于是说,“臣是男子,此事自应担当,您……不许胡来。”
她不服气极了,“那朕还是天子呢!”
其实两人都知道,到时候不论谁先提出此事,只怕都会承担大部分的重压与不友善的目光,这才争先要揽责。
谢淮难得的寸步不让,他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小皇帝的后颈,敷衍道:“好,都听你的。”
……
徐清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兴致勃勃地从军营里头出来,到城中去寻女帝。
他打听过原州城的夜市极为有趣,苏凝绿那样爱热闹,必定是喜欢去的,谢淮又性子沉闷,倒是能给他钻个空子。
哪里知道,空子没钻成,想挖的墙角也牢不可摧。
徐清鸿表示自己很心累。
他刚要离开,却忽然闻见了焦油味儿,他眉头一皱,忙问,“此处怎么会有焦油味儿?”
侍女一怔,忽然失声,“徐、徐将军!走水了!”
徐清鸿神情一凛,回身一看,火竟是从女帝所住的别院烧起来的!
再加上那股浓得刺鼻的焦油味儿,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猜到这场大火是冲着谁去的了——这可是弑君!谁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徐清鸿一面喝令那些慌乱逃窜的宫人有条不紊地逃出去,又忙命人去城外军营唤人来救火,他担忧有人被困出不来,便是最后一个出了火场的。
此事他浑身焦黑,连发尾都被烧焦了不少,破破烂烂的,救火的亲兵见他如此,都大惊失色,“将军!”
徐清鸿咬牙切齿地道:“快些救火!另外,把城门封了,出三百人去搜寻陛下的下落,务必确保陛下安全!再给我把绥州刺史找出来……要活的!”
就算十二卫多是勋贵子弟,也不代表徐清鸿本人真的就是个酒囊饭袋,女帝之所以挑中他,为的就是其人果断,颇有主意,且分寸拿捏得当。按理说那原州刺史官职甚至在他之上,换了寻常官员许还会有几分犹豫,可徐清鸿却是果决无比。
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哟,徐将军怎么了,发这样大的脾气?”
徐清鸿见到全须全尾地回来的女帝简直热泪盈眶。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哪里禁得住被扣上护驾不利的罪名!
“陛下……”
徐清鸿正要表忠心,突然哽住了。
谢淮如今风度翩翩,妥帖整洁,同他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说……更重要的是,眼前两人成双成对,十指相扣!
……十指相扣!
徐清鸿感到了一丝麻木,想了想,默默地拿起身边亲兵的水桶,冲进了火场扑火。
“他为什么一脸生无可恋?”苏凝绿好奇地问。
谢淮不动声色地说,“可能被烟熏着了,身体不大舒服吧。”
作者有话要说:阿绿:我先表白的!自然是我来提亲!
谢淮:我是男子!自然是我来提亲!
阿绿:那朕还是天子呢!读者们都说了,天子就是,所有人的爸爸!我最大!
谢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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