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汹汹, 等到被彻底扑灭已是半夜, 好在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只是一些救火者多多少少被烫伤了些。
徐清鸿身先士卒地救火,如今从火场出来险些都没能站稳,谢淮叫他的亲兵带他去休息,又接手了军中事务, 将伤者送去城中医馆,又吩咐了苏凝绿的侍女先带小皇帝去休息。
他这人有一种奇妙的气场, 便是不论什么情形之下都叫人觉得可靠, 便是徐清鸿对他有些微词,眼见着他处理事务井井有条,方才发觉此人不同凡响之处。此间诸事,他一一吩咐安排, 竟是毫无纰漏, 短短时间内便将人都安抚住了, 着实是有些本事的。
看来,先帝托孤,也未必真的只是因为他生得好看罢。
等到谢淮将众人都料理妥当了,城中士兵还在搜着不知去向的原州刺史,谢淮便揉着额角,进了女帝暂且歇脚的客栈。
因着大火, 女帝身边的婢女虽然也带了些东西出来,却仍有不少生活用品被焚毁在了火场之中,几个婢女在外头清点东西, 见谢淮来了,都见怪不怪,福了福起身叫道:“太傅大人。”
谢淮摆手免了,问,“陛下如何?”
为首女官道:“陛下像是有些忧心火灾,等了您一会儿,困得睁不开眼,奴便劝着陛下睡下了。”
谢淮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陛下的贴身事物,可是焚毁了?”
女官叹息道:“虽说此番未带什么名贵衣裳,如今烧毁了大半,只怕还要委屈陛下了。”
谢淮淡道:“再去置办便是。”
女官福身称喏,便见谢淮轻轻推开了门,往里头走去。
她后头的侍女本来要提醒一下谢淮皇帝睡了,此时进去只怕不合礼,却被女官瞪了眼,讪讪住了口。
女官压低了声音训斥说:“陛下身侧提防着谁,也不能提防着太傅大人,这道理你们可明白?”
侍女辩驳道:“连着太后娘娘也……”
“除了太傅大人,谁都要防。”女官冷淡地重复说。
她是先时女帝生母王美人身侧的女官,这么多年来一直管着女帝宫务,也不见她有半点儿声响,女帝对她一贯也淡淡的,并不见如何亲近,因此当初两宫太后齐齐联手要发落女帝身侧的亲信,连顺义王妃柳郁青都被撵走了,也只剩下她一人未动。
侍女被她面色吓得讪讪不语。
女官抬头,瞧了瞧室内。
谢淮正站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瞧了一会儿,便出来吩咐众人说:“若陛下有事,便遣人去刺史府寻我。”
众人忙应了,谢淮又回头瞧一眼苏凝绿,才掩上门走了。
他往刺史府赶去,如今已是三更,月明星稀,大街上早没了方才的明亮热闹,只有转角处几盏灯笼发着幽幽的光。他缓步行去,一时四下寂静。
他又经过一个转角之时,忽然有人从斜地里冲了出来,跪在了他脚边。
谢淮低低垂眸,将双手拢在了袖子里,慢条斯理地问:“何人?”
那人未说话,便先狠狠磕了两个头,低声说:“求太傅大人救救我家老爷!”
谢淮后退了一步,借着灯光打量清了对方的模样,略有些眼熟,仿佛是昨日见过的原州刺史身边跟着的一小厮。
“如今他人在何处?”谢淮问。
小厮哑声道:“老爷……老爷昨日因着受了陛下责罚,便去城中妓馆歇息,不料、不料半夜府上起火,老爷对此毫不知情,如今官兵满城地搜人,老爷、老爷吓坏了,便叫我来寻太傅大人。”
谢淮一哂,反问说,“既然毫不知情,又为何要躲着?”
小厮哑口无言,只是慌乱地磕头,又说,“太傅大人明鉴!我家老爷是、是隆懿太后举荐的!我听闻平日太后娘娘对您也是多有提拔,还请太傅大人,能瞧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替我家大人求情!”
谢淮略一沉思,瞧着那小厮,只是不说话。
小厮却以为他意动了,忙磕头,对天发誓,“我家老爷遣我来前,便说了,他……他在京郊,有良田百亩,另有、另有黄金千两,美人数名,愿……愿为太傅双手奉上。”
不得不说,这原本是一步万无一失的好棋。
满朝文武都知道,谢淮瞧着温文,对女帝却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这种影响甚至远超两宫太后。
且他是少年权臣,又生得那般样貌,旁人看来,总觉得这样一个人,光风霁月都是表面功夫,钱权美人才是每个男子必会追求的东西。
黄金千两,良田百亩,美人数名,买一州刺史的全身而退,这价格算得上有诚意了。
谢淮站在昏暗摇晃的烛火之下,他身上一袭天青色袍子如今瞧着还是半分尘埃不染,清透明净极了,他双手交握,手指是骨节分明的,同他这人一样瞧着清瘦。
半晌,他微微笑了笑,道:“也可。你去,叫你家大人别躲了,本官自会为他辩白。”
一个合格的奸臣,是不会非要去问出这件事情的青红皂白的,他只需要在最后当一个利益所得者,而不需要去管方才女帝是不是险些就要被烧死,也不需要去管不过一州刺史,哪来这样多的家当;更不需要去管,这件事情后头到底是不是有隆懿太后的影子在。
不时,原州刺史府灯火通明,刺史府被焚毁的主要是后院,前头倒是大多还保存良好,便被他们拿来当成了现成的刑堂、从妓馆里头出来的原州刺史衣冠不整,故意做出迷迷瞪瞪的模样,跪在了堂下。
谢淮同徐清鸿则一左一右,坐在堂上。
徐清鸿满肚子火气,心中已是认定了原州刺史心怀不轨,只怕有刺杀谋反之嫌,要不是如今原州不是他的地盘,按照他的脾气,已经叫人把人拖下去枭首示众了。
谢淮却瞧着淡然极了。
那原州刺史苦苦哀求,只是说自己一时糊涂,擅离职守,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幸亏陛下洪福齐天龙体无恙,不然真是愧对先帝云云。
徐清鸿大怒拍桌,“巧言令色!那纵火之人必定是你府上的,你趁着陛下借住于此地,便唆使人行纵火之事,这是欺君犯上,该诛灭你的九族!”
谢淮及时开口,往他的怒火上浇了一盆冷水,淡淡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傅大人是东太后娘娘的娘家表弟,虽隔得远了些,到底没出五服,徐大人这话逾越了些。”
徐清鸿一噎,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话,惊疑不定地瞧向谢淮,“谢大人,方才若非陛下在外头,只怕也要陷身火海。”
谢淮动作极为轻微地抿了抿唇,说,“我自然知道。只是徐大人却也不可空口白牙,随便给人定罪,他到底是一州长官。”
徐清鸿冷笑道:“好,好!我今日算是看透了,你们这一招官官相护,倒是玩得巧妙,只是谢淮,提拔你信重你的陛下,又会作何想象,你可曾想过么?!”
他是当真痛恨极了。
他原本也敬重他几分,虽然心中因着陛下对他不同常人的亲近有些不是滋味儿,却也觉得他的确是个好人!
如今他竟然如此欺上媚下,简直是文官之耻!
谢淮微微皱了眉,正要说些什么,徐清鸿却愈发激动了,张口就喝道:“狗官!”
外头响起女帝略带些沙哑的嗓音,她信誓旦旦,无条件维护自己的老师,说,“谁敢这样说老师?!”
堂上之人俱是抬头望去。
女帝被众人簇拥着,想是方才有人见堂上着实闹得厉害,跑去知会了她,她便动身过来了。她仓促行来,穿着单薄的一袭绣着落雪红梅的白裙,外头罩了一件缂丝白鼠披风,面色略略苍白,瞧着分明是怯弱风流的一个小美人,开口却霸道极了,她道:“徐将军怕是家教不太好,朕一不在,便急急忙忙要以下犯上了?”
徐清鸿气得简直要呕血。
他辛辛苦苦扑火救人,如今明知凶手就在堂下,却被谢淮拦着不让惩治,瞧不惯谢淮骂他两句,又被闻声而来的女帝给劈头盖脸地训斥了。
徐清鸿:我也许不该来的,我不配在他俩的故事里拥有姓名。
苏凝绿走到堂上,顺理成章地坐在谢淮身侧,听他低声说了此事,出人意料的,她却也没有急着发作任何人,只是用自己透亮的眼眸瞧了瞧下头跪着的原州刺史,平静地道:“按说你擅离职守,朕也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原州刺史冷汗涔涔,忙磕头求饶,又说了许多先帝还在之时对自己的信重云云,说有愧先帝托付。说是求饶,倒像是倚老卖老。
他心中大喜,知道皇帝定是听进了谢淮的话,不打算动自己了,因此面上功夫做得愈发起劲。
苏凝绿瞧了瞧他,声音不知是含笑还是嘲讽,淡淡说,“如今大军列阵待发,也不宜再生波折,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儿,这原州傅大人是不好待下去了,下回同军队一块儿回京,交代交代事务罢。傅大人也是先帝老臣了,是该荣养起来了。”
虽说这是明着暗着夺权,可原州刺史仍然感到了一丝庆幸。京城才是他真正的地盘,有一个太后表姐在,他又有何惧!
他忙叩谢圣恩,便是后来女帝又叫人将他带下去看守起来,他也不再有怨言了。
有怨言的徐清鸿咬着牙看着谢淮同苏凝绿携手而出,终于没忍住,冷声说,“陛下便如此信重于太傅,而不愿听臣一言了么?”
苏凝绿原本正在谢淮跟前低下头,由着他替自己整理好罩在外头的银鼠披风,闻言像是有几分啼笑皆非,便侧头瞧过来。她在谢淮跟前是娇俏动人的小娘子,如今对着胆敢质疑自己的臣子,便又是平静威严的女帝了,“徐将军这是对朕有所不满?”
徐清鸿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他到底是国子监祭酒教出来的,虽是武将,却也看重礼法,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不妥。
“唉,毕竟还是太年轻,”苏凝绿也没过分怪罪他,反而冒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有些事情,未必要当时讨回公道来的。”
她说罢,便困倦地眨眨眼,瞧了瞧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徐将军忙了一夜,回去休整休整,明日还要行军呢。”
待得打发了徐清鸿,她才一扫方才的困倦之色,瞧向了谢淮。
谢淮见怪不怪,先发制人,“陛下知道今日纵火之事?”
“不知道,”苏凝绿扯了扯嘴角,淡淡说,“不过横竖,他不安好心,便不是纵火,也会有旁的。纵火最不容易留下痕迹,也是个好办法。”
“那谢太傅,又收了多少贿赂呢?”她忽然眼睛一弯,瞧着谢淮,反问,“瞧瞧,方才徐将军都喊你‘狗官’了,真是不像话,竟敢这样叫你。”
谢淮莞尔,如实道:“良田百亩,黄金千两,陛下若喜欢,便都拿去吧。”
苏凝绿没忍住笑了,又斜了眼儿瞧他,“哦,这怕不是聘礼?”
“作聘礼约莫是薄了些,”谢淮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说,“待臣再去诓几个奸臣回来,必然还能给陛下更丰厚的聘礼。”
苏凝绿开心地笑起来,她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额外的嗜睡,这会儿没了心思便又犯困,想了想冲他伸手,言简意赅地道:“抱。”
谢淮叹口气,觉得自己约莫是喜欢极了她这会儿的娇气,便任劳任怨地俯身去,将这小娘子打横抱起,由着她孩子气地将脸颊埋在了自个儿的胸前。
苏凝绿打着哈欠,嘀咕说,“还好他没想到要给你送美人儿,不然朕就不忍了,立时要把他给处置了,还有,还有你,你要是敢收,我就……”
话音慢慢轻了,想来是她还没想好要把他怎么样,便睡着了。
谢淮微微笑了笑,将人拥得更紧了些,心想:那数名美人,还是不同她说了罢,不然只怕她要将天都翻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徐小将军今天也要被气死呢
谢淮:当了五十章的奸臣,总算受贿了一回,也算不枉此行了。
容我日更两天喘口气,然后看看能不能双更
毕竟网课+论文+神兽,压力实在太大了,霸王洗发水真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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