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州刺史还没来得及逃跑, 便被小皇帝懒懒叫住了,“江卿且慢。”
江明快哭了,背对着皇帝,絮絮叨叨地哭诉说:“陛下, 咱们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呀!您当时叫臣开城门投降,说是朝中若有争议会为臣一力抗下, 您如今这是要臣的小命!”
苏凝绿有些无语,“朕现在也没说要杀你啊。”
“您现在不说,可臣又不是瞎子, ”江明振振有词, “您不要杀人灭口吗?”
苏凝绿:“……”
“就算您不打算杀, ”江明说, “谢太傅不打算杀吗?”
谢淮:“……”
听他的意思,他还对被杀挺期待是怎么回事?
这位营州刺史乃是富贾出身, 瞧着果然人也不靠谱, 是个风流睥睨的贵公子, 开春后天气堪堪回暖, 他却穿了一身轻薄的锦衣, 手里头还不伦不类地拿着折扇,活像个方从勾栏里头出来的浪荡子。
也正是因为他这副尊容,突厥二可汗才能这样快就被蒙蔽过去。要换个长得三大五粗一点儿的, 效果都没有如今好。
苏凝绿哭笑不得地叫他坐了,问他,“突厥人入城, 可有造成什么重大的损失?”
江明相信眼前二人暂时不打算杀自己灭口,这才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早听您的,备下了大量美酒粮食,这些时日是叫他们醉过去的。城里家家户户的女眷这些时日要么躲在地窖中,要么闭门不出,纵是出门,也个个以炉灰抹面,倒是没有被糟蹋的……只那些楼里头的娘子们,真真吃了不少苦头……”
这些时日,美酒与美色,竟是护住这座古城的最后一道缥缈而又坚固的防线。江明早知,突厥人没那么容易安抚下来,这段时日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就是盼着他们清醒的时日能少一些,给营州带来的破坏也小一些。
苏凝绿听他此语,微微沉默了片刻,才道:“……赐金还籍,叫她们从良去罢。若有些伤亡的,便厚加抚恤。”
江明知道这是无奈之举,想了想,安抚她道:“陛下也无需黯然,并无人丢了性命。倒是有些原是良家的娘子,听闻楼中人手不够,齐齐站出来帮忙了。先头二可汗被擒之时,他身侧的那位娘子,便是主动要去的。”
苏凝绿诧异地道:“倒是个有胆色的人,她家中父兄,难道没有微词吗?”
“这位温姑娘是孤女,平日只在城中慈善堂做事儿的,”江明道,“臣接下来便将她提拔做慈善堂的掌事。”
苏凝绿点点头,又问了些城中诸事,心中有了底,便挥手叫他下去了。
谢淮此时方道:“陛下倒是信赖江大人。”
苏凝绿怕他误会,笑起来,只是道:“他可不是当初父皇看上的皇夫人选,太傅莫要吃飞醋。他可是当初在太傅的默许下提拔起来的,算是自己人,不会没脑子到将咱们的事儿乱说的,且营州之事,他虽立了大功,却也要朕来保下他的功劳,不然反倒要吃牢狱之苦。”
谢淮摸摸她的头,含笑不语。
她困得上下眼皮子都在打架,便只好寻思着找些话来同谢淮交谈,道:“老师可知道,为什么这番我要叫徐将军来领兵么?”
谢淮瞧了她一眼。
小娘子眸中俱是水光,愈发显出几分雾蒙蒙的可怜可爱,脸颊上略带着潮红,努力撑起眼皮子的模样瞧着,倒是有几分稚气可爱。
可他现在最瞧不得她这番模样,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歪了,努力板正了语气,方才答道:“徐将军一家,俱是出身边境的平民,徐祭酒的夫人便是在一回突厥进犯的途中被掠走,因为不堪受辱而在途中自尽了的。陛下此番剑指突厥,必要争出胜负来,一些年纪大的武将性子优柔,且与朝中诸方牵连甚多,不比徐将军单纯好操纵。”
他坦然地说出“操纵”二字时,微微低了眼去瞧苏凝绿,见她面不改色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说对了,不由替徐清鸿觉得心酸,好笑地道:“陛下玩弄人心,可当真愈发娴熟了。”
女帝忙举起手指,对天赌誓说:“旁人不说,我可绝对没有玩弄你!”
谢淮:“……”虽然好像她这话听着很真诚不错,但是我们在讨论你玩弄人心,你干嘛突然扯上感情?
苏凝绿见他无言,方才埋着头,闷闷地笑起来。
窗外杀伐声不绝于耳,可二人平静地坐在堂上,竟是都仿佛没听见一般,都只觉得满心的安逸欢喜。
仿佛不论什么风风雨雨,只要彼此能够在一块儿,便好似远行旅人瞧见了为自己点好的一盏指明路灯,便能寻见回家的路了。
谢淮牵着自己的小娘子回房休息。
两只猫儿被关了一天了,一见两人进来,便疯狂上前蹭腿儿求摸,苏凝绿一伸手,一左一右抱住了两只猫儿,坐在床边仰脸瞧着谢淮:“老师瞧着也乏了,今儿早些回去歇下罢。”
谢淮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捏着两只猫的脖颈把它们从苏凝绿身上挪开,“你好好休息,我先把狸奴带走,省得扰了你。”
“……”苏凝绿瞧着他十分不温柔的手势,正要出声提醒,就见谢淮转身拎着猫走了。她想了想,没说什么。
谢淮的怀抱还是留给自己一个人享受好了。
……
夜晚,凉州。
夜晚风急,裴清站在城墙之上,接了亲卫取来的披风,神情晦暗地瞧着远处的突厥人马。
他接到朝廷军队占领了营州城的消息,已经过了大半日,而那边突厥的大军却迟迟未动。
他手下的亲兵迟疑地道:“将军,听闻突厥两位可汗之间关系并不好,如今咱们城中火炮弹药已要用尽,粮仓也空了大半……若他们不调转回头,只怕……”
裴清淡淡地道:“急什么,陛下不是来了么?”
亲兵在他身侧侍奉多年,便敢说些常人不敢说的话,“可陛下到底年幼,听闻那带兵的也是个新人,这万一要是不靠谱……”
裴清伸手敲他一记,沉下脸,说:“妄议主上,你不要命了?”
亲兵这才不敢说话了,忙捧上热水,“将军,您喝水。”
裴清似笑非笑,捧着热水轻啜了口,慢慢放远了目光,道:“小皇帝虽然年幼,心眼儿却比一般人都多着呢,她幼时启蒙,当世大儒不知道被气走多少个……最后还是当年的状元郎,叫她一眼瞧中了,说生得好看,要他做老师。”
亲兵诧异地道:“那……那岂不是谢太傅?不都说,是先帝钦点谢太傅当了皇太女的老师么?”
“那是旁人的说法,”裴清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五岁的时候便很有主意了,若不是瞧上谢淮,怎么能叫他管教了自己那么长的日子。若说文采,他区区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怎么抵得过前头那些老妖怪,不过是……”
亲兵道:“不过是什么?”
裴清却想着当初的事儿。
他是世家子弟,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天之骄子,还是个幼童之时,便被先帝点了做女帝的伴读。
说是伴读,其实算是半个兄长,半个侍卫。皇太女的兄姊不少,只没一个人对她安了好心,先帝便选了许多世家子弟,做苏凝绿的玩伴。
然而她幼时人憎狗嫌的性子便很有端倪,年纪小小,两句话就能把那些年长的孩子弄哭,再不然看人不顺眼,直接上手打哭的也不少。
到了最后,也只一个裴清胆色过人,同她对骂从不落下风,兼之身手敏捷,没被她打歪了鼻子,这才多留了几年。
所以他一点都不奇怪苏凝绿一旬便能换一个老师,倒是奇怪,后来的谢淮,能在她身边待那么久。
那日阳光郎朗,苏凝绿听说有新老师是当科的状元郎,便连同裴清这个唯一的小伙伴,两人齐齐躲在杏园里头,预备瞧一瞧其成色。
远远见到年轻的郎君叫众人簇拥而来,面上尚未退却青涩,玉带锦袍,春衫著宽,饶是众人摩肩接踵,一眼瞧去也只能见到那如圭如镍的清瘦少年。
可这瞧着清淡的少年,偏偏生了一双最多情的桃花眼。
众人敬酒,他难以推辞,略沾了沾唇,眼角便吊起一抹灿若云霞的红,美得动人心魄,趴在栏杆边的两人待得腿都麻了,还没能移开视线。
裴清那会儿第一回觉得什么叫做自惭形秽,连同苏凝绿也是,两人对视着,都只恨自己来之前方才玩过泥巴,如今相形见绌。
他原以为,依着她的性子,无事尚要起三分浪,如今想来还是要挑刺儿,却见她盯着那头听众人谈笑的状元郎,满脸严肃,“裴清,我决定了,我要试试这位郎君的学问。”
当时,裴清心说:你就是见色起意!
如今的裴清想起当年来,也不由微笑起来。
裴清道:“不过是生得好。谢淮生了一张男女老少见了都要心生欢喜的脸,才叫陛下看上。譬如你这样的小傻子,到女帝跟前,连提鞋都不配。”
亲兵:“……”突然遭到人身攻击。
他不服气地道:“将军倒是生得好,可听闻最近礼部拟着单子要叫陛下选皇夫,世家儿郎们都蠢蠢欲动,也没见额外有人给将军押宝!”
裴清:“……那谁被押得最多?”
亲兵道:“自然是这回陛下钦点出征的徐将军,听闻陛下乃是力排众议,才……”
裴清微微眯眼,又问,“那可有凑数的?”
“自然是有的,比如将军您……”
裴清:“……”
亲兵怕被他打,忙岔开话题道:“还有谢太傅!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押这煞神,且别说陛下有没有这个想法,光两宫太后那头,就不可能同意呀!”
裴清想想也有道理。
他一振披风,忽地瞧向远处。
前线打探的斥候回禀道:“将军,突厥的军队……开始后撤了。”
两军对峙已有小半月,一面出不去,一面进不来,如是胶着,双方都损耗不轻。只是饿狼见着吊在眼前的肥肉,怎么可能愿意轻易松口。
自然只能是因为屁股后起火了,顾不上前头的肥肉了。
裴清便笑了起来,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略休整一夜,明日随我前去,歼灭突厥!”
“……且再让我去会一会那徐清鸿。”后头这句话,便消散在风中。
是夜,春雨骤来,徐清鸿在外头淋了一身的雨水,才匆匆走到廊下避雨,便见到白日二可汗身侧的那名叫绪娘的娘子站在廊下,手中端着姜汤,低着头递给了他。
他一怔接过,方要寒暄两句,便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绪娘吃了一惊,怯怯地后退了两步,只睁着眼睛瞧着他,“将军可是受了风寒?”
徐清鸿揉了揉鼻子,谢了她的姜汤,想了想,只道:“无妨。倒是娘子怎么……”
绪娘突然有些慌乱,支支吾吾了几句,便转身跑了。
徐清鸿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忍不住说,“……她怎么这般奇怪?阿……阿嚏!……这是有人在骂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修改完毕
今天是妇女节,给麻麻买了一大束玫瑰花,网上的玫瑰花真的超级便宜又实惠,好看死了!
今天是替谢太傅背锅的可怜的小徐将军呀!
想来想去还是不设防盗了,毕竟订阅的都是小天使,觉得防盗很对不起大家,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呢
所以今天加上后面一章,大概是三章了,就算日万,也算是给大家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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