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手方才的文官子弟“福薄文弱”, 后头谢淮念的, 便是许些武将出身的郎君了。
这一组很有些看头。武将的官位向来是比文官要容易些的, 且文官子弟大多都是科考出身, 如今的年龄没有功名的大有人在, 名号通常都是某某官员之子, 可武将不同,二十约许的年龄, 已然有不少有出息的武将在待选之列, 其中就包括裴清和徐清鸿,这二人是个中翘楚。
众人都知道, 裴清同女帝是青梅竹马,而徐清鸿又是女帝一手提拔, 这两人同女帝的交情俱是不浅,被留下的概率远超旁人。
可苏凝绿直到又一组念完,也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庆华奇怪地道:“这一组俱是武将世家出身, 论容貌都不差,像裴将军、徐将军二位,还有军功在身,陛下怎的也不喜欢?”
苏凝绿扯谎习惯了,此时也张口就来, “武将出身的不成, 太鲁莽,没脑子。”
众人:“……”
庆华有些坐得无趣起来,瞧了瞧外头天色, 同苏凝绿道,“陛下若已有瞧中的,便直接提出也无妨,外头的郎君们等了一上午了,如今也没个被召见的,恐怕不合适。”
偏这会儿,外头好似有些喧闹起来。原是那些在外头等候的郎君们不知怎的骚动起来。
苏凝绿淡淡地瞥了一眼殿外,果然见到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攒动,她皱了皱眉,吩咐一侧的小太监,“出去瞧瞧。”
小太监不时回来,略有几分不知所措地躬身在堂下回禀道:“是……裴家几位郎君起了争执。”
苏凝绿一怔,支着下颔懒懒笑说,“裴清又惹事儿啦?”
众人听她说起裴清时语气亲昵,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尤以苏修璟最觉有趣,张口便道:“裴将军也是皇姑姑的熟人啦,叫人在外头候着也不算个事儿呀,皇姑姑不叫他进来回话么?”
苏凝绿知道他不怀好意,她向来没有身为长辈的自觉,尤其知道他前不久才向谢淮寻衅,不主动找他麻烦就不错了,奈何这人偏偏自己送上门来,她不由挑一挑眉,只道:“不成,这可不合礼。”
“不合礼”这话向来是谢淮拿来堵她的,如今她拿来堵别人,也很有几分娴熟。
苏修璟一噎,又听上头女帝淡淡笑说,“阿璟若是心疼裴将军,不妨去外头陪他晒着?”
苏修璟:“……”
楚王皱了皱眉,呵斥他,“休得无状。”
苏凝绿这才问堂下回话的小太监,“何故起争执?”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道:“是……是裴家的二郎君,嘲讽裴将军,说裴将军向来是陛下心腹,同陛下举止亲昵,如今怕不是被抛弃了不成,半晌也不被召见,又说,也难怪,在场人才济济,裴将军并不拔尖云云……”
苏凝绿听见“抛弃”二字,嘴角一抽,心说:这裴二郎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能在女帝跟前伺候的小黄门,莫不生得伶俐极了的口齿,此时便继续道:“裴将军只冷笑,并不回应,反倒是一侧的徐将军听不下去了,回他道‘陛下若瞧不上他,难不成诸君还以为自己能得青眼?不是弱鸡就是没脑子,还不如早点回家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女帝并不意外裴清不还嘴。这人性子阴险,就算被人得罪了,也基本是背后放冷箭的多,鲜少会正面同人起冲突。她奇怪的是,徐清鸿何时同裴清交情这么好了?
她想了想,微笑说,“徐将军说的也有道理,你去,且叫这两人先回家去,旁人再候着。”
楚王瞧出些端倪,只是迟疑道:“陛下既然无意,不如俱都遣散了去,叫礼部再寻些旁人的名单呈上来……”
“不必,”苏凝绿笑说,“朕瞧他们话多得很,叫他们再联络联络感情嘛。”
小黄门这才一躬身,出去宣了女帝口谕。
裴清同徐清鸿两人等了半日,本就不耐烦了,此时得知能早些躲懒,忙不迭地开溜了。徐清鸿吊儿郎当地勾着裴清脖子,笑着说:“我瞧你那几个蠢货弟弟,还以为自己留下就能入陛下的眼呢。”
裴清嗤笑一声,说,“这样的脑子,还是别入陛下的眼好,除了谢淮外,旁人被她瞧上,可都是送菜的命。”
徐清鸿笑起来,“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打算,我家染染可眼巴巴地等着呢……裴兄,一块儿喝酒去吧?”
裴清一笑,说,“也好。”
这头两人乐得自在,那头苏凝绿觉得无趣,眨了眨眼,谢淮只当她是不耐烦再听,便将名单递给一侧的黄门,示意他给小皇帝呈上去。
苏凝绿接了名单,却是漫不经心地翻阅一番就丢到一侧,随口说,“是不是少了什么人?”
边上庆华长公主皱眉道:“谢太傅办事一向得力,想来纵是少了,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人,少了就少了,又有什么要紧。”
女帝微微挑眉,忽然伸手招了招,“太傅过来瞧瞧,是不是少了人?”
谢淮依言走近至女帝身前,知道她要胡闹,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凝绿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一番,忽然笑了起来,说:“哦,谢淮,字容眠,陇右人氏,庆嘉十八年,得先帝亲点为状元,为皇储师;又四年,皇储继位,为太傅,兼领礼部尚书职……”
她每说一句话,谢淮的面色便多动容一分。
苏凝绿细细说了他生平,比起那些名单上参选者的介绍,还要详细一些,等到说完了,才莞尔一笑,只道:“朕甚心悦太傅,旁人不及太傅半分,才是无关紧要。太傅分明符合每一项条件,怎的不把自己的名字给添上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庆华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终于好似明白过来,震惊地道:“陛下,这、这不合礼罢……”
她想起自己曾经还向谢淮示好,深深地感到那会儿自己是活腻了。
楚王世子巴不得瞧热闹谢淮添堵,正要说话,就被楚王瞪了一眼,不由感到几分讪讪。楚王压低声音训斥他,“你在想什么?你是惹得起陛下还是谢太傅?”
“可……”
“别说话!”楚王冷然说,“你没看连太后娘娘都不敢说话?收起你那些心思!”
楚王世子哑然。
苏凝绿被说不合礼也不生气,只是一笑,瞧向沉默不语的谢淮,问,“太傅既然是当事人,又是礼部尚书,自个儿觉得呢?”
谢淮原是躬身垂手侍立在侧,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便也略略抬眼,瞧了瞧铺垫了许久的小皇帝。
他有些恍惚,又有些好笑,面上只不动声色,恭敬地道:“臣听陛下的。”
众人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只怕是……早就勾搭上了!
连当背景板的两宫太后都忍不住了,隆安太后出口讽刺道:“陛下竟有此心思,当初可瞒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好苦……现在瞧来,当初说太傅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此言也是托词?”
谢淮倒不意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由有几分诧异,抬头瞧向小皇帝。
这话却并非小皇帝构陷。
当初他生母死后,后娘绞尽脑汁要把他扫地出门,省得他这个嫡长子碍了后头的弟妹们瓜分家产,便找了个算命先生来,唱作俱佳地在他生父前演了这一出戏,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先克死了母亲,若不远远送走,旁的血亲长辈也要遭殃。
这件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便是先帝,也不知情。她是从何得知的?
苏凝绿瞧见他诧异的目光,心里却想的是,他当初连十五岁都没有,做父母的为何能狠心至此?
谢淮这人,纵世人再传他什么桀贪骜诈,可对着她却只如同一张柔软纯白的纸,这样好的人,原来年少的时候吃过这样多的苦。
她倏然在面上绽开微笑,只道:“命再硬,能硬得过天子么?”
谢淮心中大动,一瞬不瞬地瞧着小皇帝,直视着她的眼睛,苏凝绿也含笑回以注视,道:“如今瞧着,朕是天下顶顶命硬之人,同谢太傅这天煞孤星的命格正好相配,当是——天生一对。”
她话已至此,旁人不好再反驳,纷纷瞧向谢淮,谢太傅垂着眸子,微微笑起来,无奈而纵容地瞧着小皇帝胡说八道。
然而谢太傅之所以是谢太傅,便是因为不管何时都能记得正事,那笑容转瞬即逝,叫众人只疑心是自己瞧走了眼,他一瞬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只道:“那名单上的旁人,陛下……”
“再叫他们站一会儿,”苏凝绿笑了,就在众人以为她说要继续相看的时候,她又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嘴唇,不怀好意,“世家子弟多矜骄,连在朕跟前都这样放肆,今儿便立一立规矩罢。大伙可以散了,哦,皇姐难得来一趟,听闻皇姐后院空置,要不要去相看一番?”
众人无言:成,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庆华:“……谢陛下美意,还是算了吧。”
好好的皇帝纳选,闹成了给自己纳选,这听着太大逆不道了些,如今苏凝绿在众藩王眼里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干啥事都是没安好心。
众人散去,苏凝绿也懒得瞧那些世家郎君再在跟前添堵,悄悄儿就从后门拉着谢淮溜了。
谢淮由她牵着,有些迟疑,“陛下此举,恐怕不妥,会开罪于诸多世家。”
苏凝绿哼笑道:“都什么时候了,太傅还关心别人啊?”
“什么时候了?”谢淮不明所以,瞧了瞧天色,“时候还早,瞧着像是辰时……”
“……”苏凝绿哭笑不得,闷声笑了起来,踮起脚,用力地揪了一把他的脸,谢淮无故被袭,不闪不避,只能疑惑地瞧着小皇帝忽然乐开了花。
他正色说:“在外头,陛下此举太不庄重了些。”
“我才不管呢,”苏凝绿在旁人跟前一口一个“朕”,天威深厚,到他跟前却总是透着孩子气的无厘头,“如今众人都知道太傅是我的人啦,我对太傅不庄重又如何?”
谢淮被她说笑了,伸手捏了一把她的鼻子,反问她,“你还能怎么不庄重?”
“我——”她下意识想反驳,话没说出口,自己却先脸红了,在他含笑的注视之下,声音细如蚊讷,“就……就那样不庄重。”
“嗯?”
谢淮伸手把小皇帝固定在怀里,含笑低头问她,温热气息软软拂过她耳廓,苏凝绿脸红得要命,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谢淮先是诧异,再是好笑,努力板着脸,“这种话从哪里学的?”说完了,自己先掌不住笑了。
她调戏不成反被嘲笑,顿时急了眼,伸手捂住他嘴巴,“不许笑!”
谢淮一反常态,笑得微微弓腰,笑着躲开她的手,她恼羞成怒地扑上去,谢淮一手把她搂住了,用下巴靠着她的头顶,又笑了许久。
苏凝绿靠在他怀里,自暴自弃地搂住他的腰,心说:算了。
难得看他笑这么开心,朕是天子,不能和他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苏凝绿: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朕的庄重是太傅教的,不庄重也是太傅教的。
今日一更哈
五章内完结,作者开始码番外啦,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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