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苏凝绿前一天晚上干的好事的福,谢淮一夜没睡好。
本朝的婚礼习俗向来简约, 纵是皇帝大婚, 也不过比起寻常百姓多了一项祭拜家庙,随后便是寻常的拜高堂等流程。
谢家人虽想来, 却被谢淮挡回去了, 如今便只有两宫太后身居主位, 叫新人齐齐拜下。其实如若可以,两宫太后都想推了这礼节——叫苏凝绿这煞神参拜, 十分折寿。可这一拜却是不能免了的, 两人只好心惊胆战地受了,又忙亲自扶起新人, 多说了几句夫妻和睦之类的话云云, 连训话都不敢训。
苏凝绿原先要拜两宫,心中不爽, 好歹瞧着谢淮在身侧,乖乖受了,如今见她二人不敢拿乔,这才舒坦了些。
百官列阵观礼,见此情此景, 不由有几分感慨。
百官之中,有不少都是先帝老臣,只觉得当年先帝大婚之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眨眼的时间,他的幼女都已经长成一个合格的女帝, 真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按说这等大典,应选取德高望重之人主持,原本谢淮便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如今做新郎官去了,退休依旧的高太师便不得不重新上阵。他是先帝心腹,也是当时先帝榻前临危受命,应下辅佐女帝之人,如今见当日同在榻前的谢淮在堂下当新郎官,不由有些心绪复杂,喊了礼成之后,又说:“姑恩不在富,夫怜不在容。但听关雎声,常在春风中。”
这说的是,他二人相结合,不以门第富贵为取舍,而乃两情相悦,万望两人能时时相互扶持,同体同心。
高太师于两人,皆为师长,严苛亦父,两人皆是垂首应下了。
高堂拜罢,新鲜出炉的夫妻二人又至殿前,接受百官朝拜。这一项礼仪却是女帝执意加上的,意义非凡,乃是要同身侧之人共主江山之意。今日拜罢,来日不管女帝是不是有多出了不少皇夫,谢淮的身份亦是无可动摇——自然,也不会有旁人的出现便是了。
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之时,谢淮却微微出神了。
他侧头,瞧向一侧的女帝。
女帝婚服不同于传统凤冠霞帔,乃是在原来的衮冕基础上加以改造,毓冕换做珍珠头饰,在她洁白的面颊之前轻轻晃动,嫁衣似火,当初那个偷偷背着他趴在桌上哭泣的小娘子,如今也成了个风流袅娜的美人了。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苏凝绿忽然悄悄地侧过头,她秀美的面庞在珠帘之后隐隐绰绰,一双眼睛却露了出来,只显得清亮明媚,调皮地冲他眨了一眨。
就这么一个轻微的转头动作,她险些没能顶住沉重的头饰,脖子一歪,谢淮忙抬手替她扶正了发冠,扶着她站好。
还好,这会让百官皆是俯首,没人能瞧见她的窘态。
苏凝绿胆战心惊地站好,谢淮安慰般捏了捏她手心,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小心些。”
她轻轻地叹口气,“……脖子都要断了。”
吉服颇为厚重,如今又恰是热天,两人衣衫之下皆是除了薄汗,她今儿一早脸上就叫抹了厚厚一层脂粉,如今被汗水冲得东一道西一道的,好在她是皇帝,一般人也不敢盯着她的脸细瞧。她又悄悄儿地瞧了瞧谢淮,见他面上也有薄汗,因轻声道:“你别动。”
谢淮果如她所言,站定了,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袖子来,替他擦了擦鬓角的薄汗。
她的衣袖之中,带着的却是他惯用的熏香气息,沉沉冉冉,钻进他鼻尖,却又平白多出清甜,像是骤然剖开的一颗大西瓜。
“好了。”她做这个动作十分艰难,放下手,松了口气,又抱怨说,“这大典便是折腾人的吧。”
谢淮瞧了瞧,她那一身繁复华贵的行头,瞧着便沉重极了,不由也有几分心疼,只好同她道:“一会儿礼罢,便是用宴,你先叫你身侧女官服侍去换身轻便些的来就是。”
苏凝绿又小声说:“……你酒量练得如何?”
这种日子,一会儿席上,必然是有不少人要来向两人敬酒的,奈何这两人酒量都十分感人,这些时日时不时就要一起小酌一场,用苏凝绿的话来说,叫做“熟能生巧”。
谢淮迟疑着道:“……先时您不是叫负责操持的女官将水酒换做了白水么?”
“那是糊弄寻常官员用的,”苏凝绿说,“但是我的皇兄皇姐们,被我折腾了半辈子,今天铁定要找回场子来。”
谢淮:“……”
“还有那些世家郎君们,”苏凝绿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去,“先头朕瞧不惯他们没规矩,把人晾在太阳下头大半天,他们不敢为难我,肯定冲着你去。”
要不是如今还在外头,谢淮都想扶额叹气了。
这么一算,两个人加起来,就是得罪了整个官场,今天哪怕真的只是喝白水,估计都能喝吐。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百官只当瞧不见上头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裴清也悄悄问徐清鸿,“你准备好怎么刁难谢淮没有?”
徐清鸿有些迟疑,“我妹妹说要是我刁难谢淮,就不理我了……”
裴清嘲笑说,“还是不是男人了?谢淮他可是横刀夺爱,连为难都不敢为难了?”
徐清鸿想想也是,于是私下同他交流了一番如何折腾新郎官,包括但不限于要新郎吟七步诗、斫鲙、以及当场表演胸口碎大石(……)。
这头,徐清染同绪娘一道,帮着布置宴席,众人严阵以待,直到百官落座,徐清染还特地跑去兄长一侧,叉腰说,“你可别忘了你答应好的!”
徐清鸿随口应付她,一回头,却见绪娘正含笑瞧着自己,像是瞧透了自己的小算盘,不由有几分耳热,低声同她说,“你可别去她那儿告发我。”
绪娘轻轻一笑,并不回话,自行离去了。
许是女帝梳洗太慢,楚王见新婚夫妇二人久久不到场,想了想,主动招呼众人先用酒菜,一面同陈女官道:“再遣人去催一催陛下。”
陈女官无奈地一笑,附身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楚王:“……”
一边的燕王摩拳擦掌准备好了打算为难苏凝绿,见楚王忽然一脸震惊,不由狐疑地道:“大皇兄,这是怎么了?阿绿不会是跑路了吧?”
楚王还没回话,他又自己摇了摇头,说,“应该不至于这么不靠谱吧。”
楚王:“……”你可真是对你的皇妹不够了解。
另一边,苏凝绿由众人服侍着回屋换了一身轻便行头,谢淮原侯在门口,便见她遣散了众人,打开门探出一个脑袋,招了招手,“快进来。”
谢淮被她一把拉入房内,还在绞尽脑汁地试图劝她打消念头,“……这不合适罢,还有长辈在呢。”
“嗐,合适,合适得很,高太师年老体弱,方才大典之后朕就叫他先回去歇着了,”苏凝绿歪理一大堆,拉他坐了,给他倒了杯茶,问,“这是不是咱俩的婚礼?”
谢淮迟疑说,“可婚礼……当是结两姓之好……”
“我父母都死绝了,你也就一个爹,有跟没有一样,”苏凝绿说,“什么两姓之好?我那些傻乎乎的兄长姐姐给你当亲戚你要不要?”
谢淮无奈地捂住她的嘴,“不许说了。”
她这才停止刻薄,总结道:“总之,婚礼是咱俩的事儿,不必计较这些虚礼。”
谢淮看起来还想反驳,她便使出最后的杀招,睁着眼睛期待地瞧着他,“再说了,咱俩的大婚之日,难道你就不想,把时间留给我们自己独处么?”
“独处”二字彻底击败了谢淮,苏凝绿见他面色松动,果断地一把抓起他的手,“我吩咐陈姑姑同楚王说了叫他主持大局,叫百官吃饱喝足就好散场,不必忧心,咱们快走!”
谢淮瞧了瞧门口守着的诸多侍女,疑惑地瞧向她,小皇帝抿嘴一笑,指了指一边的窗户。
她向来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皮实得很,翻个窗子而已并不觉得难,让她惊讶的是,谢淮的动作也十分利索。
谢淮同她一道翻窗出来,拍了拍手,见她疑惑的目光,不由地笑了笑,道:“许久不翻,有些生疏了。”
苏凝绿:“……合着你以前是干什么的,经常翻窗?”
谢淮不由一笑,只是说:“年少时常常晚归,家中落锁,唯有一处窗子坏了总开着,我便从那处翻进去回屋。”
“为什么会晚归?”苏凝绿狐疑地道,“太傅年少时难不成还混迹风月场所么?”
“自然不是,”谢淮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叫她不要疑心,“陇右有许多茶馆酒馆,到夜间还有许多说书先生、弹唱艺人在馆子里头坐着,饶上几文钱便能听一晚,总好过在家里头时不时的被人烦扰来得自在。”
他又道:“来日若有机会,我带你也去听听。”
她这才高兴起来,忽然见一列值守禁军行过,忙悄悄拉着他蹲在墙根下,外头正植了大片芭蕉,将两人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有点儿像逃课。”她小声贴在他耳边说,“先头同裴清一块儿逃你的课,就很刺激。”
谢淮颇有些无语,难得反问了一句,“如今同老师一块儿逃课,是不是更带劲了?”
“何止,”苏凝绿张口就说胡话,“还和我的新郎一块儿逃婚呢。”
谢淮:“……”
算了,论说骚话的本事,没人比得过她。
等禁军走过了,谢淮才拉着她站起来。说实话,小皇帝既然连宴席都逃了,这些禁军难道还有胆子把她抓回去不成,不过她要胡闹,谢淮也只能由着她了。
两人鬼鬼祟祟地绕开几波禁军,好几次都险些被发现,苏凝绿愈发紧张兴奋,眼睛闪闪发亮,谢淮不由奇怪起来,“到底要去哪儿?”
苏凝绿道:“去洞房花烛啊。”
谢淮:“……现在好像还是白天?”
苏凝绿:“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谢淮:“……”
作者有话要说:和自己老师一起逃课,和自己新郎一起逃婚……
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正文还剩最后一章!
明天准时与大家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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