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群星璀璨,林光宫静谧安宁,灯火贵重,路无人行则不设,仅有书房小窗投在回廊青砖地上一片被分割成四方小块的柔光明影。
书房中,两台连盏灯架立在书桌旁,二十来盏小火苗在透明的玻璃灯罩里头寂静燃烧,将书案四周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陆娇娇身着窄袖素衣,两只做工精巧外形简洁的金钗仅仅将满头乌发挽起,面前铺了一大张素白布帛,她脊背挺直,低眉悬腕,毛笔柔软的笔尖沾了墨在布帛上拖曳出一条笔直工整的线条,这幅图已经勾勒过半,大体外形已经完成,只剩下些许细节需要完善。
可以看出上面的物件是什么,一把犁,曲辕,前面带一个轱辘,犁身上还有一些精细的机关。
中国古代的犁,从最简单的耒耜到直辕犁,再到曲辕犁,从人手动到可以用牲畜牵引,再到能调整耕地深度,一步步向着更省力轻便的方向发展。
曲辕犁在唐代出现,犁的发展似乎也从此停滞下来,唐往后的几百年里人们一直使用曲辕犁。
直到解放后,战火平息,农业重新发展,到此时,某些地区才给犁安上轮子。
图上这张犁可以说是古今中外相互结合。
这时,侍女素女从外头进来,她穿一身杏粉,圆圆脸,看上去十七八岁。
“太后,天上彗星落了!好长的尾巴!”
她伸手比划一下。
研墨的戎金手一顿,连忙看向陆娇娇,见她笔尖没抖才松了口气,说那个宫女:“大呼小叫的,当心惊了太后的笔。”
“太后,奴婢错了。”素女膝盖一弯就要下跪,戎金轻咳一声,侍女立即打直双腿,下一刻又垂手低头。
“没事儿,已经画完了。”陆娇娇将笔递给戎金,挺直身子错手捏肩,问素女:“流星好看吗?”
彗星又称扫把星,彗星出现是个相当不吉利的事儿,倒没有多少人关心好看不好看。
据记载秦始皇七年曾出现哈雷彗星。
素女见太后不怪罪,想了想,喏喏说:“好看。”
戎金接了陆娇娇的手,帮她捏肩,陆娇娇盘腿换了个绵软坐姿,素女过来收拾笔墨,看一眼布帛上画的犁说:“太后画的犁和真的一样,但这画仿佛有些不同。”
图上的犁,虽然是用水墨所绘,但却不是写意画法,细节清晰精巧,笔墨线条如一,克制工整,素女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就是觉得图上的画法和寻常的不一样,还有些标注。
“仔细看看,哪里不一样?”
素女便又仔细认真地看起来,说道:“是这里,寻常没有这条线,别人画的东西是扁的,太后画的像真有个犁立着一样。”
“素女,你明天把这张图纸送到工坊,让他们看着把犁打出来。”
“太后,素女一定办好。”
素女把图纸放在架子上晾干,戎金见陆娇娇眯眼,对不远处内侍使了个眼色,曾平过来吹灭几盏油灯,室内光线便暗了下来,朦胧熹微,使人生出困意。
戎金在陆娇娇身后轻声说:“太后,时辰不早了。彗星刚来,恐袭扰贵人,可要躲晦?若在书房歇息,奴婢这就吩咐人安置。”
书房里没有卧榻,寝衣等贴身物品也没有,若在此过夜少不得兴师动众。
“不用了。”
“对了,大王那边可要躲晦?”
古人常常将天子与星辰天象相连,哪颗星星一有动静就是个事儿。
“今夜或明天应召方士入宫占卜。”
陆娇娇一下子就想到秦始皇晚年召方士炼长生不老药这件事儿,现在也说不准他是不是信重方士。
她起身,“走罢,回去睡觉。”
戎金帮陆娇娇披上斗篷,“夜晚风冷,太后注意身体。”
夜色渐浓,星辰愈亮,提灯侍女走在前头,遥遥看去如几只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章台宫前火把刚灭,一身白衣的方士带着三个弟子站在廊檐下,他看上去二三十岁,身形修长面容沉静,此时背对身后木门,面迎群星,一双眼却落在廊檐下挂着的油灯上。
油烛贵重,高官显贵家里入夜后也是一片漆黑,若是出门,则如他们应召入宫,一路由火把带路,毕竟油灯蜡烛不过点豆之光,畏风畏冷,疾行自灭。而屋檐下挂着的油灯,如果没看错,外头竟然罩着一层颇黎。
年轻的徐福背影深沉,眼神沉静,瞳孔里映着微微摇曳的灯火。
没错,他被镇住了,颇黎做灯罩,这是什么新鲜豪法,比什么酒池肉林优雅一百倍。
片刻之后,木门打开,内侍出出来,声音尖细:“请徐大人入内。”
徐福转身,敛衣入内,室内明如白昼,每一盏油灯外罩水色透明颇黎罩,罩身弧度优美如少女,一眼望去这样的灯罩少说也得有个几十只。
他觉得自己有点维持不住这张不动声色的脸了,下巴有点坚持不住,要掉。
这时,终于见到了秦王,徐福将全部目光放在对方身上,躬身下拜,“微臣见过大王。”
“爱卿辛苦,东西业已备好。”
秦王在前,徐福目不斜视盯着对方后脑勺往前走,秦王停下,徐福也停下。
屋子中间摆了个铜黄色火盆,里头火炭烧的通红,上层空气烤得微微变形,看火加炭的内侍脸色通红。
“开始吧。”秦王回座位。
内侍加过最后一遍炭火弯着腰退下。
一秒之后,徐福闭眼,猛地一睁开,提起身边钳子,夹着龟甲在火上烤,三个弟子高举铜铃,围着火盆和徐福一圈一圈的转,口中念念有词。
年轻的秦始皇一脸严肃目睹着这场封建活动。
过了一会儿,龟甲终于在火焰的烘烤下发出细微声响,几道细小的裂痕在写满甲骨文的龟甲上生长。
龟甲从火焰上移开,三个弟子动作随即停下,各归其位,站在一旁不碍事的地方。
徐福将龟甲放在地上,龟壳后背上已经滋生的裂痕继续生长,满满地,空气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龟甲破碎成几块不规则的形状。
他一脸严肃看着地上的龟甲,弟子端来托盘,徐福亲自将龟壳一块一块夹起来,在托盘上摆成一排。
气氛莫名紧张,三个弟子大气不敢喘,秦王端坐于书案后,年轻的面容不动声色,双目漆黑,专注审慎。
徐福从弟子手上拿过托盘,走到灯架边细看龟甲上的字迹与裂痕。
片刻之后,他说:“大王,此卦不吉。”
“此年彗星先出东方又见北方,前有异后有祸,异者无灾,祸于王侧,及人身。”
秦王眸色微深,“可算得出祸及何人?”
徐福慢慢摇头,弟子接过龟甲,他一脸深不可测的神秘,长叹:“臣得天幸,执龟甲窥其渺渺行迹,然天意不可知,不可见其鳞爪面貌,所以卦不具人算不具事。祸于王侧犹伤于王,臣请祭告神明,以求泽被。”
秦王道:“善。”
“此夜已深,臣将归家,火把难近,求赐颇黎明灯。”
秦王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徐福,启唇:“可,取一盏灯与徐福。”
“谢大王赏赐。”
与廊檐下挂着的油灯相差无几,底座与盖子是铜制,中间为玻璃罩,外加两道交叉而过的金属丝保护,上方盖子边缘处留有气孔,手提油灯在上头加个小圆环,此时徐福要手提,就再加个带钩子的提杆。
内侍将油灯交给徐福的弟子,徐福躬身告辞,出门后,由内侍送徐福出章台宫。
宫里宫外常年往来,徐福和这小太监认识,他问:“我才半月不出门,不知错过多少时事,若非在王宫见到这些灯火,还不知早有匠人烧出水色颇黎。”
内侍笑笑:“大人若在宫外也见不着这水色颇黎,章台宫中水色玻璃器物都由林光宫使人送来,太后有一工坊,匠人工巧,才得这水色颇黎,也只用来做灯罩。”
提灯火光如杏,透过玻璃罩子未损分毫。
徐福看着前方颇黎灯罩道:“只用来做颇黎罩未免可惜,蜻蜓眼璧玉雕琉璃盏少一绝色。”
可惜宫里宫外吕相与太后逸事多有传说,王与吕相合只存于表。太后貌美贪欢,不知危亦无惧,放权与吕相,且与大王母子相远。吕相权倾朝野,大王威势渐成,臣子明哲保身,即使知太后单纯若握权可掌半朝,亦不敢近。
徐福抬头看一眼天上群星,又瞥一眼越看越漂亮的颇黎灯罩忍不住叹了口气。
已近宫门,内侍辞别,“夜间行路,大人多保重。”他看一眼徐福弟子手里的灯罩,说道:“长安君成硚[1]亦喜宝盏,近日频频入宫,目光流连,却未开口。”
啊?
出了宫门,徐福和弟子说:“累了吧,灯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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