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贞单独去了几次镇上,结合以前跟着爹娘来过的几次来看,齐河镇的面积不算十分大,但是人流量还是不少的。作为一个不大的码头,有了往来的船只带动,镇上一些靠着南来北往的商家做些营生的人家十分富庶,就是周边村子里的乡下人,就靠着把力气在码头上打个短工,也都能补贴家用,大钱没有,小钱却也是不算太难的,所以做点小本生意应该是可行的。
下意识的摩挲着胳膊上的小包袱,何贞觉得,指望着做绣品赚钱,投入产出比实在是太差了,这一集的时间,她按照娘亲张氏生前教的,在荷包上都精心绣了寓意好的花纹,结果忙忙碌碌绣完了十个,预计也就是一百五十文,真算不上什么好营生。
陈娘子倒是鼓励她:“你这丫头悟性好,心思又灵巧,再磨磨绣工就能做些值钱的大件了,那样卖一件赚得也多,养活你弟弟妹妹想来也是能行的。”
何贞只是笑笑,没那么乐观。她的水平她知道,靠着美术功底和娘亲教的绣法在乡下算是很不错了,可是本身张氏也才是跟本地的绣娘学过,那跟江南一带的绣娘根本没法比,离什么值钱的大件就更远了。
花五文钱买了一大包线,何贞没再买布,马上就出正月了,天气已经开始回暖,弟弟妹妹的夹衣和春装都要做起来,布她买了,正好趁着现在田里还没开始春播,赶紧做起来。
何贞回到家,算计着正好是双胞胎喝奶的时间,她赶紧准备了,省得明义忙活。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她倒也没觉得如何,刚要伸手推门,东厢房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明义惊慌的小脸一下子撞进何贞眼里。
明义这个孩子,聪明懂事,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感性,容易哭鼻子,但是何贞很少从他眼里看到惊恐不知所措,顿时就知道出事了,连忙弯腰去拉他的小手,放软了声音问:“明义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欺负弟弟妹妹了?”
说着话,何贞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床上,一下子直了眼睛,声音陡然变了调:“慧儿呢?”
明义哭出声来:“慧儿……慧儿被二婶抱走了,她要卖了妹妹,爷爷也同意了……”
“抱走了?抱哪去了?走多久了?”何贞刚才的一声,惊到了床上的明睿,小娃娃哇哇大哭起来,她连忙松了明义的手,去抱明睿,却发现这孩子眼角还挂着泪,好像刚哭过。
明义却去接明睿,抽着鼻子说:“大姐快去救妹妹,二婶刚走。刚才弟弟哭了,我去挤奶煮奶的功夫,二婶闯进了咱家,把妹妹抱走了,说是送到村西去享福,我不让,她就跑了,还喊着等下问好了回来把弟弟也送去。弟弟哭得很,我只好先喂弟弟,可是弟弟不吃,我就只好哄他。我不敢离开他,怕他也丢了……”
村西,享福,何贞明白了,急还是急,却没有刚才害怕了。她站起来,摸摸明义的脑袋,说:“明义不怕,不怪你,你在家好好照顾明睿,大姐去接慧儿,你放心,谁也抢不走咱们的妹妹。”
为了以防万一,何贞照旧去厨房抄了菜刀握在手里,这才脚步匆匆的往村西边走,脸色阴沉如墨。她是真没想到,她动了刀子,震慑了村里人,却还没让李氏学乖。手总是往他们家里伸,她不介意给剁下来!
好了伤疤忘了疼,何大郎死了一个多月,连王氏都不常哭泣了,何二郎那点子愧疚自然也剩不下什么了,两口子还是得算计。直接赶人出去不行,没看老三家的就那么回了城,多少闹腾都白费了,而且终究不好听,所以几个孩子不服管教自己出去最好,可是村里人都知道何大郎有几个好孩子,他们说不好也没用。一时赶不走,那么自然是少养一个是一个。
到了这个地步,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何二郎两口子虽然忒不上台面,可到底没泯了良知,没说把孩子卖给人贩子,将来进了污秽的地方,倒是送到穆家,给老管家当个养女或者养孙女,以后倒确实是吃喝不愁。
穆家的老管家要养个孩子养老,这是到了穆家门口,何贞听围观的人们说的。如今不是农忙,村人闲来无事,有热闹看就围拢过来,只不过最近何贞家的热闹偏偏多了些,总是被人围观。
何贞从外面走向人群,有瞧见她的,便让了路出来,让她走到里面去。也有人就瞧见了她手里的菜刀,顿时跟周围的人使眼色的使眼色,小声议论的小声议论,反正是有热闹看,大家都很兴奋。
此时被围观的是二婶李氏和她手中的何慧。
何慧是个刚满月的小婴儿,没什么可看的,李氏就不同了。脸上红一片白一片的,在小心的敲打着穆家的大门。
有那跟李氏不对付的,就幸灾乐祸的假意劝她:“她二婶子哎,别敲了,刚才人家穆管家不是说了吗,纯属误会,是他们东家心善,让他捡个孩子养着,可他不是不想养吗?你这可是听着风就是雨了。”
“哪是听岔了啊,人家明明就是故意的,这事儿万一成了呢?少养一个孩子哪!还能跟人家大老爷搭上关系,说不定还能帮他们当上里正哩!”另一个人马上过来“反驳”。
也有人不想说这些是非,单纯的同情几个孩子:“没有了爹娘的孩子就是可怜,还不是随着人摆布?”
“她家大丫头可是个厉害的,知道妹妹被扔了,不得拼命?”
“拼什么命啊,她自己也得指望叔叔们拉拔呢……”这人话没说完,就生生的憋了回去,没办法,那个厉害的大丫头正握着刀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呢。
李氏现在很难受。
穆管家在村里比较低调,也就偶尔跟何贞的三爷爷喝碗茶,聊聊天。这天碰上了,说起主家,他不好往外说主家的事,便随口提了一句,主人家都十分厚道,可怜他一个老头子孤苦,还劝他捡个孩子养着,也好有个天伦之乐。正好这话是在当街处说的,就被村里人听了一耳朵,就传开了。
不到灾荒年,只要不是赌鬼混蛋,没人卖孩子,自然没人当回事,可是这里头不包括何二郎两口子。
关起门来一合计,这么着能甩掉一个包袱,竟是个大好的机会。按岁数来说明义最合适,可是这孩子懂事,怕是主意正着,又都在一个村里,准得跑回来,那就得罪穆管家了,所以只能是双胞胎了。人家要一个孩子,说了是做伴,也不讲男女,若送男孩,怕何老汉不允,送何慧的话,大概就无妨了。
于是何二郎两口子找着何老汉,口若悬河的一通劝,尤其是送出去的只是一个妨爹妨娘的女娃,何老汉也就同意了。只不过两口子倒也不是毫无顾忌,提到父母去世后就变得像个刺头一样的何贞,都有点怯。
何老汉眼一瞪:“你看你们那个出息!怕个丫头作甚!你们这是给那小丫头找个好人家,是让她享福去!那穆管家说是个下人,那也是官老爷家的下人,不比我强?大丫头不是成天说要让她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吗?跟地主家小姐一般的日子,她有甚话说!”
这番话何老汉说得理直气壮,只是心里好像还是犯了一下嘀咕,然而自己也被自己说服了,便没再放在心上。而也是这番话给了李氏足够的底气,在被穆管家拒绝之后面对何贞时,一开始也没害怕,还原样把这番说辞扔回去。
还真别说,人群里也有不少人认同她的看法。
这两年年成尚可,没谁家卖孩子,可是乡下的孩子哪有不受苦的,就算是不挨饿,那也不是顿顿都有干粮吃,一年得有半年是野菜稀粥,就说学堂不要钱,可也不是家家都去的,就是去了,一家几个孩子,一般也不过是轮着,一个孩子上一年,囫囵识几个字,还得家来干活。
所以李氏的话说完,指责她的声音倒是少了不少,就是看她笑话的,也只能笑她一句“可惜人家穆管家不愿意呢”。穆管家已经明言,东家心善,可他自己不愿意养,以后也不会要,给那些动了心思的孩子多的人家泼了一盆凉水。
何贞知道世情如此,便也不去争辩究竟怎么样才是对孩子好,更不去空口说自己以后一定会怎样怎样,只是拿了刀指着李氏,叫她把妹妹放下。
李氏事情没办成,又被村人指指点点了半天,早就烦了,倒是挺干脆的,就把何慧交给了何贞。
何贞并不善罢甘休,一手抱着妹妹,一手还举着刀:“二婶,我原就说过,谁动我弟弟妹妹,我就和谁拼命,现在瞧着,大概您是以为我小孩子胡闹呢,是不是?”
“本来就是嘛。你别动不动就拿着个刀,跟个二流子似的,咱们女孩子不兴这样,你娘没教你,二婶告诉你,女孩子得有规矩。”李氏有些尴尬的笑,她并不认为何贞能伤到她,只是这孩子拿着刀甩来甩去的,万一失手伤了她,那她多倒霉啊。
“我娘在的时候,二婶就时不常的编排她,她懒得理会。如今我娘都不在了,二婶还编排她,可是想让她找您说说话?”何贞阴沉着脸,说着让李氏寒毛乍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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