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何贞半个月里的第三次找何四婶买鸡蛋了,她有些疑虑也是正常。何贞还没说话,何四婶就又四下看了看,有些困惑道:“我晓得你爹娘在的时候都疼你,你跟四婶说实话,是不是不会做饭,净跟弟弟们煮鸡蛋吃了?这可不是长远办法,你要是不愿意跟你二婶学做饭,我教教你,咱们庄户人家的饭也好做的。”
急急火火的来问话,居然是担的这个心,何贞有些哭笑不得。她拉了何四婶的胳膊道:“您想哪儿去了?我真没糟践东西。”现代人一天吃一个鸡蛋是基本的营养需求,可是这个时候的乡下,大家都生活清苦,便是何贞想要给弟弟们加营养,也只是关起门来的事情。
“是这样的,我拿鸡蛋面粉试着做些吃食零嘴,赶集去卖,想着挣个零花,毕竟这青黄不接的,我家也没多少粮食了。”看着何四婶真心替自己担忧的样子,何贞也没遮掩,简单的说了一句。
何老汉给了孙子孙女五十斤豆子、没给一文钱的事儿在村子里也传开了,没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可也大方不到哪里去,大家背地里议论得也不少。何四婶就算当时不知道,现在也听说了,夫妻俩关起门来的时候没少说这事儿。
何四婶站起来,走到墙边看了看,只找到了大半口袋豆子,也唯有长叹口气。她转身,坦诚道:“好孩子,婶子错怪你了,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这做吃食的材料啥的可别再跟人说了,你指着这个挣钱哩。”
何贞知道她虽是妇孺,却为人仗义,也不矫情,点头道:“我知道的,也就是跟婶子才说一嘴。正好您今儿过来了,这事儿您也知道了,我还想问问您呢,要是我多要些面粉和鸡蛋,您可能有?”
因为做豆腐卖豆腐,何四叔夫妻也在本村和左近的村子里做些换粮食收粮食的小买卖,比如用豆子换豆腐啦,用小米换豆子啦之类的,赚个几文钱的差价,这样一倒腾,对于乡亲来说,还是要比去镇上的粮铺里买便宜些,算是两全其美。何贞之前找她换粮食,也是这个原因。
何四婶想了想,道:“你既是想做个营生,想必要日久天长的用,粮食倒是有的,不行现淘换也行,鸡蛋我就供不上了,我家那几只鸡就下那么多蛋,不够你用的。村里收来容易,只是价钱上,我自家的鸡蛋一文两个给你,我要是收来的可得两文三个了。”
很合理,也很公道,比镇上一文一个还是要划算。何贞点头:“那是自然的。说来这眼前我就得再要些粮食哩。”
“你要啥,提前个几天,叫明义跟我或者你四叔说一声就是,整好了我们给你送来。”何四婶很干脆的道,“你放心,我跟你四叔都不是嘴碎的人,就是有人问,我只说你们没粮食吃,找我淘换的,旁的话再没有的。”
于是约定了再要一百斤粗面,二十斤细白面,五斤小米,五斤绿豆,鸡蛋怕放不住,就现用现买,总共四百七十五文钱,何贞也不拖拉,从小荷包里数了铜钱出来,虽说今天刚卖了不少,可这一下子荷包就扁了。
送走了何四婶,何贞才问:“明义怎么半天不说话?是不是困了?”她跟何四婶谈话的全程都没有避着明义,四婶是觉得明义小孩子不懂事,而何贞却知道,这孩子都听进去了。
明义摇头:“大姐,我再大一点就能帮你了。”姐姐的盘算并不难理解,只是这些全是辛苦钱,他人小,也不会做那些东西,除了照看弟弟,什么忙都帮不上。
何贞摸摸他的头:“你呀,小小个人,就是想得多。你能帮忙照顾弟弟妹妹,我才腾出功夫去赚银子啊。明辉在学堂读书,明年你也要读了,将来你们能考出功名来,咱家就改换门庭了,就是不能,学了学问也能找个好差事,这才是最长远的。人要眼光放长远,切不可只盯着眼前。当然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你看你大哥,下了学不是照样要拣柴火、担水、洗衣裳?至于你呢,以后跟四叔家跑腿传话的差事,就要你做了,好不好?”
“嗯,好!”明义应了,却又皱起小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何贞也不多啰嗦,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就算明义吃得还不多,明辉也已经到了长饭量的年纪,在粮食上的支出真的是不可小视——所以叔叔们才迫不及待的把他们甩开。麦子下来怎么也要五月里,还得三四个月的功夫,有的熬呢。
明辉回来,难得的主动过问起家事:“大姐,今天生意好吗?”
何贞点头:“都卖完了,挺好,明义说给你大哥听听。”她有些累了,端着小米粥慢慢的喝,正好叫小兄弟俩沟通沟通。
明义又把跟何四婶的约定说了,明辉才道:“大姐,我们别吃那么多粮食了,往后天暖了咱们上山拔菜吃。”
“晓得你心疼钱,不怕,吃饭还是有的,赶明儿有菜了你带着明义去拔。”何贞宽慰了他,但也没说“你们不用管”之类的话,她的弟弟,她会保护会养育,但是不会溺爱,让农家院里养出少爷来。
村里人已经开始春耕了,何家院子里也开始忙碌起来,只是东厢房的姐弟几个,就像是借住在这里的外人一般,生活节奏完全不同。
何贞并不在意这些,早饭后送走明辉,姐弟俩就在东厢房里坐着,明义读书练大字,何贞做针线。按时给两个孩子喂奶换尿布的活计都是明义做,只是换下来之后是何贞拿出去洗。
明义不止一次的要把这些活都做了,只是每次都被何贞拒绝:“倒不是舍不得你做活,实在是你人太小,河边泥土湿滑,你要是掉进去有个好歹,你让哥哥姐姐怎么办呢?”
从小,何贞就告诉他们,为了爱你的亲人,不可以任性,不可以让自己置身险境。
这天中午阳光正好,何贞抱着一大盆子尿布和脏衣裳去河边洗。河水还是很凉,她洗了一大半,终于忍受不住,站起来跳一跳,搓搓手,就听见身后有车响,回头一看,两辆双轮马车正停在穆家大宅的门口。
马车样式普通,每辆车都只有一匹马拉着,马车转弯的时候,露出了旁边的一人一骑,正是穆永宁。只是才一个月的功夫,这位神采飞扬的小少爷就变了个样子,似乎消沉许多,身上的打扮也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富贵了。
何贞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马上的少年无意间往旁边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她,脸上倒是露出个笑来。他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在坡上往下看:“何真!你又来洗衣服啊?”
“穆少爷。”人家都认出自己了,何贞就屈了屈膝,打了个招呼。
第一辆马车停在正门前,那车夫扶了车里的男人出来,才去敲门,而那中年男人又转身,从车里扶出一个清瘦娇小的妇人。后面那辆车停住,赶车的是个少年,扶下来两个仆婢打扮的中年妇人,一行人中没看到年少的丫鬟。
那两夫妇也不要仆妇搀扶,相携着朝穆永宁这里走来。几步的距离很快就到了,那中年男人朝何贞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对身边的妇人含笑道:“可是有缘了,阿茹,这就是何家的那个小姑娘,咱们儿子的小友。”
一打照面,何贞就知道这是穆永宁的父母了。不得不说,穆永宁挺会长的,父母相貌都很好,他更是把两人的优点汇集到了一起,一看就是他们的儿子,却又更胜一筹。
只是这人说的话让人颇费解,她连忙屈膝行礼:“这位大人抬举了,民女可不敢跟少爷攀交情。”本来是十足谦卑的话,可奈不住在场的人里她最小,不到十岁的小女娃,行着不怎么规矩的礼,说着这样的话,让这对夫妻忍俊不禁。
“喂!你明明认识我,怎么这么说!”穆永宁不乐意了,“你看我都知道你名字,你也知道我名字,怎么就不是朋友了?”
何贞一时语塞,这样的朋友界定标准,好让人无言以对啊。
那男人又和妻子相视一笑,才道:“我叫穆靖之,左立右青的‘靖’,小姑娘,咱们可是见过的,你叫我一声穆先生就是了。”
何贞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一看就出身不凡的大老爷,只是看他形容和善,她倒也不怕,脆生生回道:“何贞见过穆先生,穆夫人。哦,我叫何贞,‘坚贞’的‘贞’。”
“啊?不是‘真假’的‘真’?”穆永宁惊呼。
“你看,我就说,你跟我不是朋友吧。”何贞一摊手。她算看出来了,这家人肯定之前在哪见过她,而且可能也听穆管家说过她的一些事情,显然对她没有恶意,甚至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好奇心。她无从去想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们是不是无聊了在找乐子,不过既然没有恶意,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小姑娘,‘夫人’不敢当,你叫我穆太太就是。”那位妇人开口,声音柔婉,因为刚才和夫君看了儿子的笑话,此刻似乎依然心情愉悦,话音里也带着几分笑意,“往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有机会常来常往。”
何贞笑笑。你们是公侯之家,我一个乡下妞,跟你们常来常往?客气客气得了。
穆靖之却是个玲珑心思的人,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便道:“我家如今不是什么公侯之家了,爵位被夺,家产被抄,如今回了乡,却是跟你一般的乡下人了。”就像刚才说字一样,穆靖之直觉,这些何贞都能听懂。
何贞确实是听懂了。尽管不了解官制和朝政,但是他们落魄回乡、一夜回到解放前的状态她却是领会到了。这样看来这家人必然是倒了霉了,不过除了少年穆永宁有些萎靡之外,这对夫妻却毫不避讳,也不见伤怀,果然是定力非凡,不是一般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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