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挣钱的法子?二婶你要和我一起去摆摊?”何贞仰头问,“我爷爷同意了?”
怎么可能。倒不是因为女人抛头露面什么的缘故,而是何老汉一向把种地看成天下第一大事,像何大郎夫妻那样在种地之外靠手艺挣钱也就罢了,要是大白天的不下地而是出去摆摊子,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你甭管这些,你就说,你现在每天都在忙活啥?”李氏并没有被吓退,还是不要个答案不罢休。
何贞叹气:“能忙活啥,忙我们几个的嘴呗,二婶,您又给明孝做啥好吃的了?”
“你们自己要守孝的啊,荤油可不能碰。”李氏退了一步,警惕的盯着何贞。
“大姐,该给弟弟妹妹热奶了。”明义从门边露出个脑袋来,小声提醒。
羊这个事儿,一直是何家二房的一个禁忌——又赔钱又丢人,两口子都不想提。所以李氏顿时拉长了脸,悻悻的去了厨房。
何贞摇头失笑:“你这个小人精。”
知道明义能搞得定,何贞收拾了弟弟妹妹的尿布和姐弟几个的衣裳出去洗,临走前又叫明义有空了稍微收拾一下南边他跟明辉的房间,她要用来腌咸鸭蛋。
何贞往返镇上二十多里路,烙饼摆摊,又去找四婶谈事情,虽说下半晌歇了一会儿,可还是有些体力不支。把最后一件衣服漂洗干净之后,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脚下发飘,一错脚就踩到了泥水里,整个人也失去了平衡,就往小河里倒去。
这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她下意识的挥动双手,想要保持住平衡,却抓住了一只胳膊。站定了,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穆永宁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这么挨近了才觉得,这少年身量倒是不矮,感觉怎么也得有一米七了,比自己高好大一块。
“谢谢。”何贞吸口气,认真道谢。
穆永宁沉默的盯着何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摆摆手,转身走掉了。
大少爷就是这么奇怪,何贞摇摇头,拖着木盆回家。
明义已经热好了奶在等她,他看得出,大姐今天很是疲惫,就想让她喝些奶补补,可是何贞见了,到底没压住赚钱的念头,调了面糊做起了蛋卷。
她这里忙忙碌碌的,穆永宁却紧皱着眉头回了家。
“少爷,您这是去哪了?”他进了院子,一个身穿粗布短衣的少年就迎上来,一边走,一边还在抹着额头上的汗。
穆永宁摇头:“没去哪,就在村里转转,长安,你干嘛呢?”
“我跟我爹在装磨呢。”穆靖之发了话,如今他们不过是普通农户之家,这些主子奴才的称呼就免了,省得与村人过于不同。另外,家里的这几个下人里面,长安的父亲穆江是跟穆靖之一起长大的,从前是小厮,后来是穆靖之院子里的管事,长安又是穆永宁的跟班,更别说长安的娘罗嫂子原是穆太太的陪嫁丫鬟,穆太太身边的刘嬷嬷是她的奶娘,穆老管家更是老国公爷的亲兵,因为年老又有伤在身才来了老宅,国公府一朝倾覆,仅剩的这几个仆役也基本上就如家人一般,不怎么分主仆了。
“什么磨?”本来穆永宁有些蔫嗒嗒的,听了这个新鲜东西,又提起了点兴致。
长安指指院子一角:“那,是石磨,刘嬷嬷说能把粮食磨成粉的。”穆家大宅子有四进,外院有水井,如今又添了石磨,刘嬷嬷还张罗着在她住的后罩房前的空地上种菜,除了院子大些,房子好些,他们的生活和村里人现在已经没什么不同了。长安每天跟着父亲捡柴挑水,也已经非常习惯。
祖父伯父和大堂兄一朝战死沙场,穆永宁不是不难过,可是打从他记事起,他们就常年驻扎北边关外,毕竟见得少,感情没那么深厚,时间长一些就没那么伤心了,至少不像父亲,大病一场,原本就不大好的身子如今越发虚弱。
父亲常常在书房一坐就是半日,可穆永宁坐不住,得了爹爹的允许也在村里晃荡,这一晃荡,就见识了许多,心中也多了不少疑惑。看了一会儿新装的石磨,穆永宁拍拍长安的肩膀:“我去找我爹。”
踏进后院,穆永宁就放轻了脚步,不过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穆靖之伸手:“宁儿,进来。”
“父亲。”穆永宁先是小心的看了看穆靖之的脸色,觉得气色还好,才放心跟他说话。
穆靖之察觉了儿子的关切,心中欣慰,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出去晃荡了半日,怎么反倒没精神了?”
“爹爹,儿子今日才知道,吃饱饭也是极难的一件事。”穆永宁低声道,“原来平民百姓的日子竟是如此清苦。”
“你看见什么了?”穆靖之看着儿子问。
“我看见了好多,原来几岁的孩子就要上山捡柴挖野菜打猪草,村中的妇人为了一粒米一颗蛋就要争执不休,翻一天地就是壮年劳力也要疲惫不堪,对了,您知道吗?那个何贞小丫头,居然要走到镇上去摆摊,卖了东西再走回来,还要下河去洗衣裳!”他不知道何贞在镇上摆摊卖什么,只是想想那段距离,她一个没练过功夫的小丫头奔波劳碌,就觉得她十分可怜。
“何家那个孩子啊。”穆靖之点头,“你可多看看她,为父觉得,那孩子比你懂事多了。”
本来不过是一句普通的“别人家的孩子”的话,以穆永宁一贯的作风,不过是听而不闻罢了,可没想到,他却是认真点头:“她确实比儿子强。”
“哦?”穆靖之挑眉,“你居然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女孩?”
不在意父亲的反话,穆永宁认真道:“她那么小,就要养活弟弟妹妹,我都这般大了,还要爹娘和穆叔他们养活,儿子觉得惭愧。”
穆靖之嗤笑:“说得跟你懂事了似的。你既想养活自己,那明天起你去找穆管家,让他领着你下地跟家里的佃户一起种田吧。”
何贞因为做起了生意,手工活就做得少了,她一天卖四十个鸡蛋灌饼和十个蛋卷,下午回家也就能做一个荷包,不过每天都能有一百多文的净赚,她心里总算没那么慌了。
大约是否极泰来的缘故,最近她觉得一切都顺利不少,就连四婶那边的腐乳也研制成功了。四婶卖了多年的豆腐,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个东西的价值,喜得跟什么似的,直说何贞是她的贵人。何贞自然不敢应这个话,只是跟她要了些腐乳汁,自己打算调配新的蘸酱。
其实从一开始,何贞就没打算赚这份钱,她又不会做豆腐,再说也没那个体力,现在这样,四婶多了进项,而她也有地方买腐乳了,就已经算是双赢了。她确实生活压力很大,但她并不贪心,不会想着把所有的东西都抓在手里。
她在何四婶做了不少腐乳之后专门找她要了一小坛,准备拿到镇上送给陈娘子。她近来一直受陈娘子照拂,可是除了偶尔给陈娘子摊个灌饼或者装几个蛋卷之外,也一直没什么好给人家的,正好这个小吃算是新鲜些,也不贵重,可以表达一下心意。没人必须要对别人好,就算是看在和张氏的交情上照顾他们几个孩子,人家陈娘子也是仁至义尽了,何贞知道感恩。
这天收了摊子,何贞把小炉子和平底锅送到陈娘子的货栈,就被陈娘子叫住了:“贞丫头,你上次给我的那个腐乳,你说是你村里的婶子做的?”
何贞点头:“是啊,她家原是做豆腐的。”
陈娘子倒不卖关子,直接说明了意思:“这个东西咱们这里少见,实则南边早就有了,当年我跟在主家身边伺候的时候倒也尝过,不过你拿来的这个,许是豆腐韧性大的缘故,吃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我想进上几十斤,送到京里主家少爷那边,万一能卖得起来,往后可就是个大营生了。不知你那婶子家里存货可够?”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样的大好事,她家必然是有多少都拿出来的,这样,我回去跟她说,让她来跟您细谈。”何贞十分高兴,“我那婶子虽说是乡下妇人,可也十分爽利,叔叔也是厚道人,都是极好打交道的。”
“你这鬼丫头,倒真像个中间人似的。”陈娘子忍不住笑起来。
回家的路上,何贞自己想想也有点好笑。别人家的穿越女都能做起大生意,谈起大主顾,可到了她这里,自己只能辛辛苦苦的摆摊,反倒是无心插柳的一个小点子,促成了别人的大生意——虽然还没做起来,可陈姨的眼光她是信服的,这生意铁定能成。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身边的人过得好,那也是极好的。在看到何四婶那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表情时,何贞的这个想法越发坚定了。
作为一个小孩子,一个对做生意和做豆腐都不怎么懂的小孩子,何贞介绍了何四婶和陈娘子认识之后,就再也没掺和他们的生意。反正那天何四叔特意等着她收摊接她一起回村的时候,夫妻俩都是红光满面的,何贞就知道,这事儿谈得不错。
“托了你这孩子的福,这生意若要是成了,往后的日子我都不敢想,就是不成,我今天卖了三十斤豆腐乳,也是个大买卖哩。你这孩子,咋这么好呢?”何四婶心里高兴,搂着何贞直叹气。
何贞也高兴,心情舒畅,被这三月的春风一吹,靠着何四婶昏昏欲睡。
可是这份好心情只持续到了回到何家院子。这世上总有那么些让人讨厌的人,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可时不时的跳出来,也让人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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