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在这个时代,当面打开礼物算得上是很失礼的,可是穆靖之一派坦荡,满是长辈对小辈的善意,这么问话反倒是有种名士风流的潇洒不羁之意,反正何贞是没觉得不好的,也就大大方方的把大小瓷盆端出来:“我想着穆家大哥过生日,寿面可能是已经吃过了,不过我这面是凉拌的,就当换个口味好了。至于这个,就是我们土法子做的芝麻糖,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吃着玩罢了,你们可别嫌弃。”
的确都不怎么贵重,可看着闻着又都滋味十足。穆靖之大手一挥,罗嫂子就把这些都分在小碗里装了,也端上了桌子。
到了乡下,自然不讲究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虽然是一桌子素食,可是毕竟穆家富裕,豆腐、香菇、木耳、竹荪之类的东西都是普通农家吃不到的,再加上白面的馒头包子和糖糕之类的,就算是明辉明义尽量控制着,也都吃了不少。
穆太太看着几个孩子,见他们虽然没有学过什么特别的餐桌礼仪,可是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都干干净净的,也不说尽挑好吃的夹,整体看着都很懂事规矩的样子,不由点头。
吃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读书的事情。何贞这才知道,难怪有日子没见到穆永宁了,原来这可怜的孩子被父母拘在家里读书呢。这穆永宁不说看见书就头疼吧,可也不是个爱学习的,这不,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唉,真是托你们的福,要不然,就是过生辰,我也得吃了寿面就去写文章。”穆永宁大吐苦水,也没想到这几个孩子都比自己小,这样其实很丢脸,“你说你们学堂里还有个放假的时候呢,我这个惨啊,那是永无出头之日啊。”
穆太太摇头捂脸,这个傻孩子,这会儿痛快痛快嘴,回头他爹能不加倍收拾他?
明义用小手拍拍他的胳膊安慰他:“穆大哥,你每天给自己立个目标就好了,你看我,每天要写一百个大字,写的时候就想着,写完我就能玩了,就写得很快的。我大姐说了,只要每天都能完成自己的目标,不知不觉的你就会长进了。”
“啊?不上学堂你也在家写字啊?”穆永宁捏捏明义的小胳膊,十分同情,“你姐对你可真严。”
何贞无语的瞪着他。
穆靖之瞧着有趣,就问明义读了什么书,都是怎么读的,又叫他写了个字来看看,过后正色问何贞:“这孩子读书是个好苗子,你可是有什么章程?”
何贞摇头:“我也晓得如今是耽误了他,可是家里还有两个更小的,也是没法子。我努力挣钱,最好明年能攒钱买个驴车,这样我出去摆摊能带着他俩,也就能叫明义上学堂了。”
穆靖之想想何贞家的实际情况,也只好叹息一声,却又道:“这样,往后你在家的时候,尽可以叫他来找宁儿,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就是,若是他连个小孩子都教不了,往后的功课就只好加倍了。”
这就是穆靖之的高明之处了,没有轻易的就许诺收徒,而是让自己的儿子帮忙,一来这个人情就不大,何贞姐弟不至于负担特别重,二来若是以后观察着觉得明义品行才学有什么问题,疏远了就是,只是儿时的小伙伴,没什么师徒关系,三来么就是督促儿子好好念书了。想想啊,如果连个小孩子提出的问题都回答不了,那还有什么面子?穆永宁正好就挺要面子的。
何贞没想到第二层,只是光第一层和第三层就已经让她很惊喜很敬服了,连忙拉着明义郑重的道了谢。
穆靖之摆摆手,又说明辉:“你也是一样的,若是学堂里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觉得先生说得有什么不对的,就来找宁儿,独学无友则孤陋难成,是不是?”
明辉只有点头称是的份了。
穆永宁终于觉得哪里不对了,他愤怒的把芝麻糖咬得噶嘣响,然后口齿不清的控诉:“爹爹太狡猾了!这是坑我呢!”
穆太太失笑,傻儿子,才知道你爹坑你啊。
因为惦记着双胞胎,吃过饭没多会儿,何贞就带着弟弟们告辞了。
穆靖之夫妻回了房,还在谈论这几个孩子。
“宁儿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这么大了还有些天真。”对于妻子说起坑儿子的事情,穆靖之有他的道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看何家这个丫头就知道了。只是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让他吃苦,如今也只好督促他多读书了。”
穆太太有些为难:“可这孩子还真是没那个天分,到底是公公的血脉,好武的。”
“我自然知道,所以从前他练功夫我从来也不说什么,镇国公府的儿郎,自然是要上战场的,可是如今不同了,要想重新回到朝廷里,只怕唯有科举入仕这一条路了。”穆靖之叹气,“父亲、大哥和大侄子他们死得憋屈,这个仇,我放不下啊。”
穆太太握了丈夫的手,安慰他:“不管怎么说,只是夺了爵位,抄了家产,咱们还是良民身份,祖宅祖产也没动,那就是还有余地,公爹的冤屈将来总有昭雪的那一天。”
穆靖之神色肃穆:“是,我也这样想,可是咱们也得自家努力才行,若是我们就此泯然众人,谁会替咱们伸冤?我是已经决定了,守孝三年,我正好安生读书,出了孝就去考功名,到时候我们就父子同场了。”
穆太太显然是早有预料,也不惊讶,反倒笑道:“谁不知道我夫君当年也是西北军中的‘小诸葛’,想必金榜题名也是手到擒来的。”
“阿茹,我当年受伤落下病根,这些年你照顾我,也是辛苦你了。”穆靖之声音低沉,对妻子既怜惜又愧疚。
“你我夫妻,我从不觉得辛苦,便是今后只能当个农妇,我也觉得这日子很有滋味。”穆太太摇头,“要说辛苦啊,管教儿子才是辛苦,日后夫君要走的这条路才是辛苦呢。咱们家的事,脱不开京里甚至宫里的争斗,真要是翻出来,只怕内情复杂,凶险之极。”
已经走到父母房外的穆永宁停住脚步,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穆靖之揽住妻子,看着门口,目光沉沉。
祖父和伯父果然是被人构陷!可怜大哥哥粮草断绝、孤军奋战,坚守孤城二十日壮烈殉国,原来却是朝廷里那些小人的阴谋!难怪在京城里的时候父亲不让问不让说,甚至连从前交好的伙伴们也都断了来往,原来是牵涉到了大人物!
穆永宁双手握拳,只觉得心口里一股大火在烧。
作为顶级勋贵家的公子,就算穆永宁再不务正业,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能让朝臣甚至是自己的父亲都闭口不言,牵扯在里面的能有谁?不过是皇帝的几个好儿子罢了!为什么不把他们穆家赶尽杀绝?那是皇帝都觉得理亏!
可是讨还公道谈何容易?不重新拥有强大的权势怎么讨?
穆永宁想起一句何贞说的话:“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得自身强大了才行。钱,权,势,总要有一样,才有资格真正去做你想做的事,在这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得到这种资格。”
那个小丫头就是那么干的,穆永宁也能!
何贞去五叔家接回了弟弟妹妹,却发现五婶的脸色有些不好。她问了一句,五婶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了解五婶的个性,何贞也没有一味追问,跟明义一起抱着弟妹回了家,刚把两个孩子放在床上,就被叫到了堂屋。
明辉之前在家点炉子烧水,准备几个人洗漱,也没听见堂屋里有什么大动静,因此跟何贞一起过来的时候,面上就带了几分忐忑。
何贞却不在乎,坦然的等着屋里坐着的几个人开口。
何老汉照例找了何贞的不是:“你们若是上谁家去,不会把那俩娃送到堂屋来?你们奶奶还能害你们不成?送到旁人家里算怎么回事?”
“可不一定是旁人,如今地都给人家了,让人家照看下孩子也没啥吧。”李氏看似帮腔实则挑拨。
何贞笑笑,也不接话。她知道,这件事其实根本不是事儿,只不过是个热身而已,正事儿只怕还没开始呢。
果然,何老汉话锋一转,又道:“老五把新面送来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都不吱一声?”
明辉就道:“爷爷,这都是提前商议好的,五叔送来,我们就收下了,并没什么不妥当的。”
“你们过秤了吗?可别少了!”李氏马上插话。
明辉不理她。
“虽说老少爷们都看着,可你们几个孩子,万一上当了也是正常,要不我上你们屋去称称。”何二郎却显然是很赞同妻子的话。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我们一共收了二百五十多斤面粉,另外知道我们没有菜园,五叔还给了我们不少甜瓜。”何贞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是瞧着这股子不问明白不罢休的架势,她也只好说了,最后又刺了何老汉一下,何家也有菜园,可是谁都没想起他们几个孩子吃不吃青菜,要不要水果。
这个数目也算是不错了,毕竟都是没出五服的一家子,也不可能真的跟一般的地主对待佃户那样抽成,何老汉听着倒是满意的,只是何贞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让他老脸很挂不住。想到要说的事,他呵斥了一句“怎么跟大人说话呢!”又接着说:“我看着老五去下种种上豆子了。这也罢了,只是明年不能这样了。给你们地,你们就要好好种,种不了有你自家叔叔,还能偏了你们不成?如今这像什么样子?”
明辉要说什么,却被何贞拉住了。
回了屋子,迎上明义关心的眼光,明辉忍不住问:“大姐,明年咱们不把地赁给五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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