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路由侍卫护送着, 苏霁安稳地骑着汗血马,回到了闵城内。
苏霁迷迷糊糊地半阖双眼,忽然一个趔趄,登时醒了, □□的骏马停了四只蹄子, 立在一栋二层的木质客栈前。
太子稳稳地牵着缰绳,转过身去, 对苏霁道:“你这几日太过劳累,日夜不休,昨夜又不知所踪, 想来郊外也无床榻供你休憩。不妨先在此睡下, 养精蓄锐。”
“那疫站那里, 谁又来接替我的活计呢?”苏霁思索了一番,道, “我还要再训练几个机灵得力的, 给未染病的孩子种痘呢!”
“这几日下来,城内疫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现下情势倒不算很紧迫, 你大可放下心来, 休息半日。若是你病了,本宫……”太子殿下望着苏霁消瘦的脸颊, 不由得心生怜惜,竟一时忘情,差点失言。太子立时清咳了几声,转而道, “若是你病了,全城百姓可是会为你心疼的。”
苏霁亦不推辞,便进了那客栈中,早有店小二引着她,走上了二楼的上间。
苏霁躺在了干净整洁的床铺上,盖了红衬白里的棉被,一双眼睛阖上。
忽然想到,那具与太子相似的尸体便像自己这样舒展地躺在透明的冰玉棺中,紧紧地闭着眼。
苏霁立时睁开眼,裹紧了棉被,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关键时期,可不能瞎联想,影响睡眠。这么联想,世界都变得可怖了起来。
于是苏霁催促自己的大脑忘掉那冰玉棺中的男尸,沉沉地睡了去。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阴冷的地宫中,许久不流通的空气积在底下,有一股浓重的腐朽之气。苏霁站在冰玉棺的侧面,又看到了那副熟悉的面孔。
太子的眼尾向上微微一勾,形成了高贵而不轻佻的弧度,像是睡着了一般,眼睛轻轻地闭合着,而嘴角微微上扬。
苏霁站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勇气,静静地凝视着那副尸体,一动也不敢动。
那尸体却像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一样,缓缓地睁开了眼,他微微侧过身,浓如黑墨的眸子看向苏霁,麻木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苏霁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自己明明没有吻他,这睡美男就自己醒了?
下一刻,那尸体长约寸许的指甲摩挲着冰玉棺,发出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咔嚓”声,冰玉棺的顶盖缓缓打开,那尸体僵硬地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苏霁。
苏霁浑身冷汗直冒,原本的童话剧本,瞬间变成《盗墓笔记》。
苏霁竭力保持镇定,想起了《盗墓笔记》上说的,尸体在死后指甲变长是科学现象,若是起尸了,要拿出黑驴蹄子。
“黑驴蹄子!黑驴蹄子!”苏霁大吼了两声,手中蓦地便出现了黑驴蹄子,惊恐地看着那具尸体。
那尸体皮肤仍旧细腻光滑,若不是身量未足,以及胸口上狰狞的血迹,活脱脱是太子站在眼前了。可那尸体终究没有向前,只是定定地看着苏霁,声音低哑难听,道:“本宫才是真正的太子!是那个畜生害死了本宫,伪装成本宫的面容,占用着本宫的位子,欲上权力之巅!”
苏霁手中的黑驴蹄子被惊得掉在了地上,这是她一直麻痹自己、不敢去想的。可从理性角度,这才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如果现在活着的太子是假的,那真正的太子死去,会不会与他有关……
苏霁慌乱地摇着头,对那尸体道:“不是的,不是的。太子殿下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尸体微微地眯起了眼,海棠红的唇角微微上扬,幽幽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蓦地一下子,一切都消失了,苏霁眼前只剩下一片黑色。
“啊……”苏霁轻轻喊了一声,从床榻中弹了起身来,发觉自己浑身都是汗水,湿漉漉地洇湿了内衬的衣裳。
原来只是场梦啊!
苏霁刚想起身,却见屋的另一头点起了微弱的烛火,一张熟悉的脸悄然浮现在黑夜中。
“啊!!!”苏霁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声喊了起来,双手双脚紧紧地缩在温暖的被窝中。
“怎么了?”太子听闻苏霁一声惨叫,立时走入屏风,坐在苏霁的榻旁,柔声问,“做噩梦了?”
苏霁从被窝中探出一只眼睛,略微瞧了太子一眼,才缓缓地从被窝中钻出来。苏霁两根指头捏住太子的袖口,看到那双纤长的手指上只有很短的指甲,不由得松了口气。
太子顺手抚了抚苏霁乌油黑亮的头发,柔声道:“不怕,不怕。”
苏霁立时躲开了太子的手,心有余悸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这小懒猫,外面天都黑了,本宫还道你如何还没来呢。”太子自然地收回了手,绝不越雷池一步,只是轻柔地笑道,“你睡了整整一天,也的确是,你这几日累坏了,合该好好休息。本宫见你睡得香甜,便没叫醒你。”
苏霁蜷缩在被窝中,不再看向太子,沉默着。
“此次疫病,是你居功至伟,本宫已向父皇秉明,等到一切都结束了,第一个封赏你。”太子见苏霁怏怏不乐,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家常。
苏霁为了百姓,甘愿冒生命风险;可恨他竟还在起初误解、冷落她,以为她是苏霁,或者假冒苏霁的奸细。
“太子殿下……”从头到尾冷着脸的苏霁突然开口,不知所措地瞧了太子一眼,问,“你认识魏东陵吗?”
太子的瞳仁急剧地皱缩了下,转瞬间恢复平静,微微一笑,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就是问问,有点好奇。”苏霁满脸堆笑,眸间却无一丝喜色,道,“太子殿下周围,仿佛全是御剑山庄的人。我也曾听太后提起过,太子殿下小时候每年都会去御剑山庄待上半年。”
太子微微失神,复又笑道:“御剑山庄在江左,那时候,滑国未灭,江左仍属于滑国辖内。本宫说是去那里练习剑法、强身健体,实际上,只不过是那样说名头好听些罢了。本宫去那里,是去做质子的。”
苏霁微微点了点头,暗想:这与墨染说得一般无二。
“不过,在山庄内也不能随意走动,终日无聊,本宫倒也学得了些真本事。”太子浅浅一笑,似是回忆起了儿时趣事,道,“魏兄比本宫略长了一两岁,颇有些江湖义气,敢爱敢恨,平日里对本宫倒是多有照拂。自从滑国国灭后,本宫便再也未去过御剑山庄了,亦不知东陵兄近况如何。”
苏霁微微眯起眼,问道:“你与魏东陵有些交情,明知我狠狠伤害过魏东陵,为何还与我交好?”
“你以为本宫不曾恨过?初相见时,本宫对你冷言冷语,甚至利用于你,只想着狠狠地报复你,替旧友报仇。”太子子站起身来,凑近苏霁,一双眸子像是破碎的黑曜石,道,“本宫最恨这种薄情寡义、负心薄幸的女子,只是慢慢相处下来,才发觉传言不能尽信——你根本不是苏霁。”
“你与苏霁拥有着最肖似的五官与身体,却有着最为不同的精神与气质。”太子冷静地望着苏霁,极为肯定地道,“譬如,若是真正的苏霁,她最爱惜自己的性命,绝不会损伤自己的性命,来救这些毫无干系的普通百姓。”
苏霁怔怔地望着太子,只觉得他一番逻辑严密,可谓□□无缝,而最开始太子的敌意与冷漠,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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