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静默地看着苏霁, 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
“第二个选择就是,成为皇后。”苏霁正色道。
太子微微错愕地愣了下, 冷峻的面容化为一片柔和,他面色微红,嗔怪道:“如今父皇尚在人世间,你却提这个做什么?本宫的元妻之位, 自是留给你的。”
苏霁听此,不由得面红耳赤, 可仍是得硬着头皮解释道:“不过, 这只是个任务。等到了我完成了这个任务, 我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太子的目光微怔, 方才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微微垂眸,一把将苏霁抱在了怀中, 脸贴着脸, 下颌轻轻地触碰着苏霁的脖颈,道:“你为什么执意离开本宫?本宫不许你离开。”
苏霁的心微微疼痛着, 可是事到如今, 她决不能再反悔了。为今之计,只能说一个太子无法拒绝的理由。
“因为我的父母。”苏霁在太子耳边轻轻地道,“他们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平民,而且只有我一个女儿,如果我真的留在了这个世界,他们就会失去唯一的女儿。我曾经做过义工, 那些老年丧子的失独家庭,难以想象他们的煎熬。”
太子的耳垂能感受到苏霁呼出的温热的风,身体尚热,心却一下子仿佛堕入冰窟。
“他们比你更需要我,照料他们某种程度上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这么自私……”苏霁越说,声音便越发哽咽,但最终,她仍是镇定地说完了,并召唤系统,取出了手机,点亮屏幕,找了一张全家福,递到太子面前,示意给他看,“这是我的爸爸,这是我的妈妈,这个小女孩,是十七岁的我。”
太子仔细端详了一番,像是斗败的公狮,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人之义,莫过于孝。他再如何想要留下苏霁,也不能罔顾人伦,可是上天为何要同他开这样大的玩笑,让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一切的时候,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失去了一切……
太子微微攥拳,眸中的不甘转瞬即逝,他轻轻一笑,道:“好,本宫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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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封禅,乃是皇上最高品阶的祭天仪式,通常只有最英明的君主才能有资格行此仪式,历史上进行个泰山封禅的帝王,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
成帝自恃武功,早便有了泰山封禅的打算,至元丰元年,已是准备了三四年。令人讽刺的是,当万事都准备完毕,成帝却一病不起,再也没有精力和体力摆驾去往泰山了。
“本宫何德何能,封禅泰山?说出去怕不是贻笑大方。”东宫中,太子翻看着折子,为底下一应大臣赐座,道,“依本宫的资历,就连平常规格的祭祀之礼,本宫亦不过忝居亚献,怎能做主献之人呢?”
“太子殿下,您太谦虚了。”另一头,于是李玄清匆忙起身,拱手道,“太子首献,古而有之。更何况,如今皇上病笃,尚且意识模糊,无法举行献礼。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太子更适合的人选么?”
太子默无声息地摇了摇头,固辞道:“若是父皇不醒,这献礼之事,还须另做打算,延期举行。”
诸位大臣连番全了好几回,太子仍是不肯松口,却教诸位大臣啧啧称奇。
太子离帝位已经是近在咫尺,又何必如此自谦,甚至连祭礼也不主行呢?
一时间,朝臣心中各有算盘,却不知太子心中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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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就这样一日一日渐渐好转,等到初秋之时,秋风瑟瑟,哗啦啦地掀起一片片树叶,将它们染成金黄色的海洋。而成帝也渐渐恢复了意识,能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话儿了,可成帝毕竟一直卧床,身子骨儿渐渐松散了起来,腿脚上的肌肉因为几个月都不用而逐渐萎缩。
谁也不知道老皇帝还能活多久,日子就这样轻轻飘飘地过去。
苏霁百无聊赖地坐在东宫的梳妆镜前,铜镜被打磨得光亮,尚能清晰地看出秀丽的面容来,苏霁一面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另一面伸手去拿篦子,准备梳理梳理一头乌发,手习惯性地向左边挪去,却摩挲了桌面许久,也并未寻到那把篦子。
苏霁连忙将视线从镜中移去,却见那桌上一应物品俱全,独独少了那把她用惯的黄花梨籽料切成的篦子。
正在此时,苏霁恍然发现铜镜中不止自己一个人,背后修长的身影站立在她身后,灵巧的手指捏着那篦子,轻轻地从苏霁的头发根上起,一道道地轻柔梳了起来,那力道不算轻,也不算重,恰为适中,既不会让苏霁感到痛,却也能将头发拢起来。
“太子殿下!”苏霁从铜镜中看清了人脸,不由得一笑,连忙转身,却未曾想到头上尚且还有篦子插在其中,待痛了,才“哎呦”地叫了出声。
太子眉眼含笑,望着镜中的女子,却不由得想起了苏霁曾给她指过的“照片”,那“照片”不知用了什么仙家玄妙法术,十分清晰地保存了人像,见到的人物恍若真人,比铜镜中还要清楚。
里头那个年纪很轻的女子,尽管衣着暴露而又怪异,却难掩其昳丽容色,却是与苏霁此时这副身躯大为不同。
为什么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两具完全不同的身体中,会出现同一个灵魂呢?
而太子更怕的是,苏霁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就会渐渐忘了自己,或许还会遇到另一个男子,然后……
太子眸间失色,却又转瞬转悲为喜,或许同一种爱慕之心,却有不同的表现方式。以前,他也汲汲营营、不择手段,想要去拥有,一定要得到,紧紧地攥在手心,不能忍受任何人的窥视。
而现在,他终于懂得了,他应该放手——或许再也不能相见了,但只要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安好,他便满足了。
“太心急了,本宫就在你身后,又不会走。”太子放下了篦子,轻轻地靠在了苏霁的头上,望着铜镜映出的二人身影,微不可闻地叹息了声。
若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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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直到了冬日,成帝一直维持原状,虽能说上几句话儿,却也意识模糊,不良于行。新皇登基的仪礼都已准备完毕,而朝臣们亦上奏,愿尊成帝为太上皇,直接迎立新主。
太子将这些奏折一一挡了回去,却仍是挡不住群臣们的热情。这日,他像往常一样,在东宫议事后,便去了乾清宫,探视一番父皇。
他掀开了门帘,只见屋内烟火缭绕,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刺激着人的鼻腔。
太子揉了揉鼻子,才进了去,只见榻上的成帝微微合眼,仿佛是睡着了。于是暗中使用内力,让自己的步法更为轻巧,踩在柔软的云锦地毯上,任何人都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成帝却骤然醒了,他虽然身下并不能动,左边的手却还是有些只觉得,现如今他唯一堪用的左手紧紧地握着赤霄剑,藏在被窝之中。
太子冷眼瞧着,站定在成帝面前,轻声道:“若是儿臣想要害你,便在药汤中随意一样儿里头下毒,人就悄无声息地便没了,难不成还用儿臣亲自动手?父皇你究竟又为何这般警惕恐慌呢?”
成帝的胡须微微颤抖,左手放下了赤霄剑,一边颤抖着,一边道:“你……杀了朕罢……”
任何一个暮年老者,在迟暮那一日都会气虚体衰,英武不再,等待着被新的继承者取代的宿命——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朕……现在就是一个废人。”成帝清咳了几声,无奈地叹气。
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如今苟延残喘地熬着,身上的几十处伤痕又酸又痛,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的精神,这样苦熬的日子他实在是受够了。
更何况,他已经卧榻小半年,早已大权在握的太子应该是等得不耐烦了,为免夜长梦多,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痛快。
他亦深知权力的滋味,越是拥有得越多,便越是食髓知味,越是不满足。
当皇帝失去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便只有一条路去走,成帝凄怆地一笑,惨淡地合上了眼睛。
太子见他这副严防死守的样子,仿佛打定了主意,自己一定会行刺一般,索性不在他跟前转悠,于是冷冷地道:“儿臣既已探望过了父皇,便先行退下了。”
说罢,便欲转身离去,却听成帝沉重地叹息,道:“吾儿仁善,可是如此,更令朕忧心。”
太子停下了脚步,面色微微动容。
“那个位置,是至尊之位,却也是天地间最大的囚笼。”成帝叹息了声,幽幽地道,“不过朕一直甘之如饴,舍弃了该舍弃的,也得到了该得到的。朕想着,人要是能长生不死便好了……”
太子摇了摇头,看着挣扎着费力起身的成帝,终是不忍,将他扶了起来。
“待将来时局稳定,你定要……漠北!”成帝缓缓地道,话儿说到一半却中途失声于是他便用最后的力气,扬声说出了“漠北”二字。
“父皇放心,只再等一二十年,时局稳定下来,儿臣一定完成您的志向。”太子拱手,郑重地承诺道。
成帝听到“一二十年”,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正欲怒骂,却在尚未开口时,便缓缓地倒了下去。
成帝仍是没有熬过元丰元年的冬天,在乾清宫中停尸十几日,便匆匆地下了葬,上谥号,史称成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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