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第一章初见

    康熙三十二年冬，永和宫。

    又是一日大雪过后，腊月的风，瑟瑟在宏伟的宫殿之间呼呼刮过，宫内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又添了一层厚厚的雪，天光大白。

    床上的粉旗服小人儿被白光蛰得眼皮轻颤颤抖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守在他床沿的小太监立刻出了声：“阿哥醒了？”上前扶起了小阿哥，给他披上狐狸毛呢子外罩衫，一边立刻招呼在外立着的丫头将一早熬好温着的药膳端了进来。

    跟着鱼贯而入的丫头们低着头，分别端着洗漱的盆、碗、巾，暖手炉子和各色新鲜的换洗旗袍进来，最后还有一盘是各色簪子和花朵。

    罗协抬头瞥了一眼，便抬手让后面的那些丫头们撤了出去。

    “十四阿哥，昨儿个雪厚，这会子景致正好，今儿个不如就出门看看？”小太监开口劝着，这十四阿哥自落水后都躺在屋里快半年了，主殿娘娘那边已经传了旨意过来暗示了。

    罗协没有理会他，起身漱洗完毕后，没走两步又半靠在了一旁的临床大炕上。

    丫头们立时弓着腰举着盘将精致摆盘的药膳一道道放在了炕上的小几子并榻边的两个小几子上，继而低眉俯首退了下去，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有一点磕绊。

    小太监将暖手炉子仔细盖好放在了罗协的身侧，跟着站在一旁，为他布菜。

    五岁的十四阿哥如今还没有点菜的权限，历来是主殿娘娘安排好膳房每日煮好他的东西，送了过来，然后他每样尝上一口，基本也就八分饱了。

    东西不是不好，只是每道菜再精致都遮挡不住那股药味，从一开始就让人喜欢不起来。

    眼见阿哥停下了筷子，小太监又连忙让人撤下这一道道小菜，然后是每天例行的一大碗浓浓的药汁，味道闻之恐怖异常，望之生惧。

    说不定原主就是被这么每天一碗恐怖的药汁给吓没了，才让他这现代的魂儿给穿了。

    罗协还未端起面前的药，却听得外面小丫头小太监扑通扑通往下跪，磕头喊吉祥的声音，他疑惑看了小太监一眼。

    昨日德妃娘娘已经来过了，除了她东偏殿这几个月再没有其他人来。

    小太监忙小声道：“今天是四阿哥进宫给娘娘请安的日子……”悄声讲完就自个儿掀开门帘奔出去，也跪下去磕了头。

    “十四呢？”帘外传来一个年轻带着稳重的声音。

    “回四阿哥的话，十四阿哥在屋里，没有娘娘吩咐，一刻也不敢出。”小太监在门外口齿清晰回答道。

    这小太监叫什么名字来着？一向知道他机灵，但难得的是心朝着自己。前头知道娘娘希望他出门就大胆巧言劝着，后头知道四阿哥最是不喜他调皮开口便称乖，倒是个人才。罗协在心里想着。

    “出，他自然是不敢。”四爷的声音由远及近，浑厚低沉，上个月也才刚过了十五生辰的他，便有如此老成的态势，“但这药却是没有好好喝，就一刻都不让额涅省心，不像话。

    如今都小五岁的人了，这么不懂事，要知道《易经》有言……《黄帝内经》有语……”这四爷骂起来人来，依稀可见绵延之势，从十四不懂事引经据典说到了为子为民为臣……

    说着，门帘一掀，四阿哥偏头进了门来，两个大跨步走到榻前。

    罗协低着头，很快干完面前这碗色浓味更浓的苦药汁，一脸无辜抬头：“哥哥，你说啥？”不好好吃药什么的，这以前那真-天魔星-十四爷的锅，在现代已经快二十八岁的他可不背。

    四爷看着面前小小的粉色旗装人儿，愣住了。

    床上的娃娃一身粉嫩粉嫩装扮，头上两个小啾啾，这近半年没有外出日照缘故，小脸蛋白得很，双颊带了抹卧病中的微红，因为刚喝完苦苦的药，眉间轻轻蹙起，竟有我见犹怜之态。

    “你谁？”四阿哥困惑了，这女娃娃从何而来，看着瘦瘦弱弱的也不像他那体格圆润的亲妹妹慧琳，“十四呢？”

    罗协听着，慢慢起了身，打了个千：“十四给哥哥请安，哥哥吉祥。”

    “咳咳……起身吧。”四阿哥小半边脸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羞红，可算认出身前这位五官是养瘦了些，但轮廓是自个儿那打小长相就清秀的十四弟无疑，这一屋子的药味想来这半年吃的什么可想而知，“身子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谢谢哥哥关心。”罗协这阵子不出门，主要也是担心这人生地不熟，还是在紫禁城这动不动就见血掉脑袋的地方，他这个人有点宅，还是窝着安全。

    十四阿哥不慎落了水性情突然大变，不爱出门也不爱人探望的消息近日在他们兄弟间广为流传。

    紫禁城这样的地方，落水哪里有什么真的不慎之说？

    罗协依稀记得自己呛了水被救起来，迷迷糊糊的那一刻，耳边除了额涅伤心害怕的啜泣声，还有一个冷静而严肃的声音在恳求着人为他主持公道。

    今日听着，想来便是面前这位在历史上传闻和生母不和、亲弟不睦的四阿哥了。

    他落水的事情查到现在上头也没有给出一个结果，大概最后也是想不了了之了，康熙那大概也对永和宫这位心存愧疚，准了德妃娘娘女装养着十四的请求，这阵子竟很少踏足宫里，看十四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但这局面却是罗协目前希望看到的，他身为现代一名调解员社畜，下班回家想着直播哪款游戏的路上出了车祸醒来便成了五岁的十四阿哥。

    德妃娘娘前头刚没了个六阿哥，四阿哥刚从抱养他的佟贵妃处回来，母子俩还生分着，没两年又娶了福晋出宫建府去了。于是德妃心心念念最宝贝的便是他这个十四阿哥，不知道从哪听来女装好养活的说法，便这么养了小半年。

    十四阿哥的身子的确见好了，只是这小性子却也变了，从前上蹿下跳让人一刻也不省心，但如今半年足不出户，突然熬得住了，德妃娘娘重新担心了起来。

    罗协没有多余的想法，每天吃吃喝喝睡睡，日子很是惬意，多捡了一条命，重回年幼时，还能享福个几十年，除了脑海里那絮絮叨叨让他加紧完成任务的“和事佬”系统。

    这系统和他在现代的职业倒相符，想来他可能就是这么被选中的。只是发布的任务却干的不是人事，叫“调和九子夺嫡”。

    九子夺嫡作为清朝最腥风血雨的头号事件，能这么轻易调和？不用想也知道不太可能。

    他性子一向省事，就像玩游戏的时候不会故意找死，做不到的就闭嘴装傻，直接忽视。

    “做得不错。”系统突然在脑海里用一板一眼的声音夸起了他。

    “系统出现幻觉了吗？我什么也没做。”罗协同样在脑海里疑问道。

    “我没有幻觉这东西。恭喜宿主，目标之一雍正好感度+1。”

    打脸了！这么容易？

    罗协想起自己刚开始跑马拉松的时候，那公里数听着确实很吓人，但分解成500米1000米似乎就变得简单了些。同样的道理，系统将任务分解成个人的好感度，层层叠加，这样看起来……好像比较有操作性？

    传说中的面冷心热雍正大帝真是名不虚传，好感度这么好刷的吗？请问是看中了他的女装……还是，他喊的三声“哥哥”？

    罗协猜得都对，四阿哥内心被面前这作天作地从未给他一个好脸的弟弟突然三声软软的“哥哥”雷得又苏又麻，声调都不自觉放缓了些：“额涅很是担心你，方才和我提了几次。”

    说完面前十四弟弟没有回话，只是一双清秀美丽的眼睛湿漉漉看着他。四阿哥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小心脏受到会心一击。

    其实从前小十四也会这样去求着额涅，通常无往不利，只是他生性和自己不对付，从来横眉冷对着亲哥。四阿哥每每在旁见着内心都不免对娘娘的心软嗤之以鼻，如今换成了自己……算了，这谁顶得住？

    “四哥也很是担心。”四阿哥松了口，道出了十四弟弟想要的答案。

    “可弟弟都出不了门。”既然确认了游戏目标，得了分的罗协内心难免想乘胜追击。

    “你的禁令不是早就解了？”四阿哥问道。

    罗协低头看了自己这一身俏丽，摸摸头上小小的两把头：“哥哥，您确定这是解了吗？”

    于是，四阿哥当下非常不给面子地……微微笑了。

    罗协：…………

    “恭喜宿主，目标之一雍正好感度+1，目前进度为2/100。”

    *

    “此话当真？”四阿哥在十四那笑着离去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亲娘德妃这里，饶是在后宫二十年来见惯风浪，早已修炼一身本事，轻易不显任何情绪的她脸上都难掩惊讶和喜色。

    伺候着她多年的心腹云嬷嬷知道主子这是高兴，跟着笑得脸上褶子都看得见道：“奴婢亲眼瞧见的，出去时候脚步都松快了些。”

    “雪下得那样子大，哪里能轻快，就知道唬本宫。”德妃心下这是信了，嘴上这才开着玩笑。

    这半年来，为着幼子这件事，她不惜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至今不肯低头去服软。

    康熙喜新厌旧的同时注重规矩，年轻的答应、常在一个个宠，但能往上走的还是她们这几个伺候久的“老人”。

    宫里头慈宁宫里空着，寿康宫那位就是个蚌壳缩头安安静静的主，熬没了前头几个皇后、皇贵妃，温僖贵妃病了一年余也没有什么起色，如今后宫说是她们四妃争天下也不为过。现惠妃和宜妃两人正斗得如火如荼，她在此时孑然一身，置身之外，分不得一点管事权，人人等着看笑话。

    但她若有一丝稳不住也就不叫德妃了。

    思绪走了一圈后，德妃倚着紫檀雕花贵妃榻上的松绿织锦引枕，用了一盏老君眉，眼皮子抬也没抬轻轻问了一句道：“云嬷嬷，十四落水的事情可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