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人类不就应该是人类的样子么？

    谁会怀疑人类不该长成一个样子？

    白驿怔忪哑然。

    “嗯？”加西亚眼神催促。

    “我不知道。从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白驿觉得喉咙有点干。

    “这很奇怪。”

    加西亚走回书架处，闪电又开始在指尖高速缠绕反转。

    “凡间人类并非仙界迁徙而来, 也不是凭空而降, 而是有完整进化史的。古猿人的化石至今都还保存着, 每一步进化都有迹可循。为什么进化而来的凡间人类，会和有几亿年历史的仙界原住民长成一个样子？”

    环境决定论，不同环境不可能孕育出相同的物种。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白驿沉吟：“会不会是仙界干预了凡间的进化？”

    加西亚惊讶：“仙界难道真的有女娲造人吗？”

    “......女娲就是初代传道者的名号。”白驿扶额，“仙人并没有造人的能力。”

    加西亚怀疑白驿在笑话她, 胡咧咧道：

    “那这位传道者为什么会留下一个‘女娲造人’的神话？我怀疑她是想私自传道吧？！”

    白驿：“......。”

    加西亚走到“甲10370”书架旁, 一眼扫去大概有五万多册, 大部分都是手抄本。随意翻开一本，竟然还是竖写的古文。

    “女娲想把凡间都变成她一个人的道场, 所以编了个造人的功绩加身, 最后巫妖大劫后她黯然退场。不然, 凡间怎么会不把她奉上神坛呢？”

    白驿笑着摇摇头，挽起袖子，走过去开始干活。

    “那7次量劫如何解释？”

    加西亚眉飞色舞道：

    “7次量劫就是7次仙界大战啊~ 所谓‘封神大战’, 就是一群上界仙人争来斗去, 将治理权留给凡人，最后天庭这个组织拿着封神榜，抢了一堆别的派系的大能回家干活儿，赢得了最后胜利的政治斗争嘛~”

    白驿听呆了。

    他看着加西亚在书架间飘来飘去, 总觉她的理解......不能说错，但和修真界的普遍理解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啧啧啧，你说天庭是不是隐射的仙盟？”

    加西亚一边瞎胡编, 一边还在自夸：

    “啧，简直不能更有道理。你说是不是？”

    白驿拿起一本编年史，道：

    “很有道理。”

    你开心就好。

    得到鼓励后，加西亚再接再厉：“刚好七次量劫，一劫56亿年，凡间如今正处于......末法量劫！”

    她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根据洪荒神话，宇宙回到混沌的时候就是“无量量劫”，也就是——灭世之劫......靠，多么完美的解释，连九重天的未来都写好了。

    灯火飘摇，档案室里10个甲子共600年的档案足足几十万册。

    加西亚：“先从聂小倩出事那年查起。”

    *

    半个小时后，白驿将5本大事记平摊在长桌上。

    “1954年7月，长江流域降水量翻倍，爆发特大洪水，超出历史水位14米......淹没农田4千多亩，1888万人受灾。经查证，为......长右作乱。”

    “修盟死亡名单在这，共牺牲314人，里面...没有聂小倩。”

    他顿了顿，并未受到打击，又迅速往下翻去。

    “1955年，无灾。修盟新入籍修士名单...无聂小倩。”

    “1956年...57年...62年，有了！聂小倩，鬼族，加入修盟......”

    加西亚仍在翻找，闻言动作顿了顿，“1954年死亡，1962年才加入修盟？这8年会长在做什么？”

    她思索片刻，立刻放下那堆整整齐齐的书册，转而将手伸书架角落里那叠散落的垃圾。

    “咳咳咳！”

    加西亚挥挥手掩住口鼻，搬出半米高的故纸堆，“咚”的一声放到中央长桌上。

    “这也太多了吧，早知道我多带几个人来了。”

    这个时候她格外思念自家那些天才少年们。能搬尸体、能当助理，乖巧懂事，任劳任怨。

    白驿伸出手，搬走一半，“我帮你筛吧，只看和鬼族有关的是么？”白皙修长的手指数钞票似的，飞快地翻阅起来。

    “不，”加西亚淡淡道：“只看和会长有关的。”

    白驿的手顿了顿，又像没有停过一样继续了下去。

    “好。”

    加西亚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

    白驿的动作和话语都无比自然，不知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种自然，仿佛对她的动机已经全盘接受，毫不质疑。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清俊的脸上，睫毛的剪影呼应着鼻梁的立体投影，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第一张。郑元筠副会长盖章的文件。”白驿伸手递出一页。

    加西亚接过，凝神看起来。

    “副会长？”加西亚愣住。

    “会长30年前继任，80年前他只是修盟的副会长。但据说...会长的师傅，也就是上一任会长常年闭关，根本不管事。那时候修盟比现在还要松散得多，全靠年轻的会长撑起来。”

    加西亚点点头，“了解。”

    3个小时后。

    看完所有文件，加西亚揉了揉眼睛，依然对那8年发生了什么没有概念。

    “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这些文件太零散、太不成体系了......”

    她闭上了眼。

    那些文字脱离了纸张飘在加西亚脑海上空，像一群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笨拙地站队插队，时不时互相踩个脚，茫然不知队列在何方。

    “1954年7月，会长没有签署任何文件。直到9月底，才开始密集地处理修盟阵亡修士抚恤问题，中间会长失踪了2个月。”

    加西亚睁开了眼睛。

    “之后8年，每年8月到11月之间，会长似乎都没有任何工作的痕迹。”

    她看着白驿，不再说话。

    白驿推了推眼镜说：“会长每年夏天都会闭关2个月。”

    “从你加入修盟开始？”

    “是，我30年前加入修盟。之前的事情我不清楚。”

    加西亚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们还只看了8年的资料，有极大可能，从1955年一直到2035年，会长这个习惯延续贯穿了80年。若要证明.....”

    她飞快地来到上一个甲子的书架，搬出另一叠泛黄脆弱的故纸堆。

    那些纸张有的已经黏到了一起，撕扯开来的时候会片片碎裂。加西亚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泛着冰冷的光，甭管碎没碎一股脑地记下来，再在大脑里进行拼接。

    忽然，她停了下来，眯起眼。

    “特大洪水发生的前一年，1953年9月，会长向当时的国家特勤处，那时候叫‘特勤司’的机关递交了一份昆仑山的权属证明材料，要求将昆仑山的使用权归还修盟。当时国家以领土必须完整给否了。”

    白驿若有所思道：“会长确实对昆仑山存有某种我不清楚的特殊执念。9月...看来这个闭关的习惯确实是聂小倩死后才有的。”

    加西亚定了定神，没有就此停下，继续往下翻去，似乎想要找到更加确凿的证据，直到她翻到：

    “1949年9月30日，大典前一日，会长和那位...签订了《仙凡盟约》。啧啧，一个划时代的伟大条约诞生了暧~~”

    白驿有些惊讶地凑过来。

    “不对。”白驿只看了一眼，“这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副字，只是个副本，所以才会被丢在故纸堆里。正本应该已经装裱完好收藏起来了。”

    加西亚“哦”了声，“难怪会在这里。内容一样就行，看看先......”

    “嘭！”

    5分钟后，金丝楠木的长桌被加西亚一巴掌拍了个粉碎。

    *

    鹿吴山外30公里，东海市公墓。

    午夜12点钟声刚刚敲响。

    加西亚一路小心翼翼掩去两人的身形，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直奔手机定位的地点而来。

    墓园空无一人。

    最近死去的人们都用不着埋进墓园，非清明节，又是半夜，倒不用担心有人误闯。

    两人落地时踩在枯枝上，本该“嘎吱”两声，偏偏没有丝毫声响传出。

    “为什么挖坟总在半夜呢？对我这种阳光少女太不友好了吧~~”

    加西亚迈步向墓地中心走去，“难道是为了衬托阴森鬼魅的气氛？命运之神的思维太僵化~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再来，你觉得呢？”

    嘴上说着玩笑话，她的步速却并未放缓。

    白驿没有回答。

    事实上，自从看完那张盟约的内容后，他就没有说过话了。只一路麻木跟随，头微微低着，脸色比墓地阴影还要阴沉。

    加西亚的余光萦绕在他身旁，见状，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很明白这种背叛和破灭的感觉，仿佛身体漏了风，泛起无边寒凉。

    “老白，事情还没调查清楚。”

    加西亚回过头，热乎乎的手拉住了他冰凉的掌心，烫得他直发抖。

    白驿浑身一颤，仿佛汲取到了一丝力量。属于外科医生的修长手指根根收拢，反包住了加西亚的小手。

    “怎么下去？”

    强行压平的理智声音里，泄露出一丝沙哑哽咽。

    加西亚从来没被人以这种保护性的姿态拉过手，向来只有她保护别人的份儿，一时别扭得恨不得立刻甩开。又见月华洒落树梢，驱散小片阴暗，露出了白驿眼底密布的红血丝......

    算了算了。

    走到墓地中央，百米台阶中间的一块平地上，加西亚转过身面向白驿。

    “走了，抓紧我的手。”

    她的眼神微沉，单手平托起，一股旋风自脚下打着旋地上升。以两人为圆心的大地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空洞，两人瞬间自由落体消失。

    地面又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空间法术开道，再高明的侦探也看不出丝毫异常来。

    一直下落了15公里，就在加西亚以为可能不会搜到什么东西之时，前方隐隐出现了光明。

    但那光明却如同地狱的火光，叫两人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绞灭了个干净。

    加西亚故技重施，一道水镜术打下去......

    白驿急促喘息，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

    ——墓地下方，赫然也是一个血池。

    只是没了聂小倩和那个黑色无面者的存在，空无一物。

    以加西亚的记忆力可以确认，血池底部蜿蜒的纹路，和上次在w市郊墓地看到的那个血池的纹路近乎一模一样，规模大小也相差不大。

    “你能看出血池里的血干涸多久了吗？”

    加西亚的声音里仿佛淬着冰，整个人散发出冷冽的杀意。

    白驿睁开眼：“至少3天以上，但应该不超过3个月。”

    加西亚眉心一跳，“不超过3个月？”

    也就是说她到来的时候，这个血池已经在运行中，不知运行了多少年，诞生了多少傀儡。

    “1949年到现在，已经86年，为何血池现在才投入使用，鬼族傀儡现在才爆发？这中间还缺失了一部分......”

    加西亚将血池内的细节全部记了下来，没有贸然下去，如果触发什么阵法很可能会打草惊蛇。

    “走。”

    重新回到墓地外，加西亚拉着失魂落魄的白驿朝返程的方向飞去。

    “老白，2个血池说明不了问题。”

    白驿诧异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为何最先怀疑会长的人，反而在证据确凿以后开始为会长开脱。

    “我们也只找了两个墓地而已。虽然盟约是会长签的，但我们还缺少证明血池和会长之间有关系的直接证据。这个最关键的部分，才是可以最后定罪的东西。”

    白驿没有说话。

    他们都明白，虽然证据不足，但会长绝对不无辜。

    丑陋的真相已经摊开在眼前，80年的布局、1亿条人命......那个和鬼族拼到精疲力竭的微胖身影，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那个对他说“修盟的精神就靠你们传承下去了，要加油”的慈祥老人，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火石。

    良久，一直麻木跟随的他突然急停，猛地拉住加西亚的手，后者险些跌进他怀里。

    “嗯？老白？”加西亚惊讶回头。

    他们即将飞到家乡W市上空，加西亚甚至已经隐约看到了那条蜿蜒的长江支流，和青山绿水旁的郑家庄。

    白驿已经收起了那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但同时隐去的还有他的本色斯文和温和，仿佛一块碎裂的滚圆玉石，露出了更加锋利鲜明的底质。

    “全国现有约1700个公墓，按照那份不知真假的《仙凡盟约》副本所说，凡间政府许诺将在60年内，建立3000个灵魂休憩地，供修盟‘超度亡灵’。但现在还差1300个，很可能指的并非公墓，而是乡村的墓地聚集地，或是——火葬场。”

    “找到了。”白驿收起手机，反手拉住加西亚的小手，朝下方灯火璀璨的W市区冲去。

    平流层依旧风平浪静，夏日雷雨滂沱，W市天空中已是电闪雷鸣。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发生在2035年。

    我可没说单男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