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告别季深海，白驿随加西亚腾空起飞, 因为心中藏事, 也没注意加西亚飞往何方。
“80年前的公民档案, 公安系统里不可能还有备案，即便只查最近几年，修仙者在凡间也不会留下多少痕迹。他们很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
尽管白驿在凡间长大，依旧不觉得这么大的事凡人能参与进来。
“凡人的手段没那么简单, 你就算给他们讲一个纯虚构的故事, 他们也能分析个七七八八出来。相信他们吧, 毕竟......”
加西亚看着前方，黑丝绸般的河道蜿蜒, 月牙形的庄园里灯火长夜未眠。
“毕竟, 这是凡人自己的战争。我不能帮他们一辈子。”
白驿愕然。
他一直以为加西亚和从前的郑元筠是一类人：大爱、忠诚、奉献、鞠躬尽瘁。
可没想到, 加西亚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如果查不出来，你准备怎么做？”他问道。
加西亚反问：“如果查不出来，你又准备怎么做？”
白驿神情晦涩, 一字一句道：“我会去找会长问个清楚。我不相信他真的打算让凡间变成鬼界, 我也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声音在呜咽的晚风里，稳定而清晰。
加西亚却轻飘飘问：“如果那就是真的呢？”
如果就是那个人，一手策划了一切，葬送了1亿人的性命, 为了随便什么理由......如果这就是事实，你准备怎么办？
她的目光没有看他，却能清晰感觉到身侧的青年忽然浑身散发出一股困兽的气息。
“我会, 亲手把他拉下马。”
白驿拿出修盟令牌，面无表情地发送了一道信息出去。
加西亚笑着举起大拇指，没有问他打算做什么。
自始至终，修盟和凡间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只有海边那1万多个弟子是她的，只有碧波城是她的。
郑元筠好与不好，凡间灭或是不灭，只要不触及到她的逆鳞，就都可以事缓而圆。
郑家庄如月下美人般横卧在眼前，加西亚一眼望见，方妈的小楼里灯火还亮着，不禁有些惊讶：
现在已经凌晨4点，那位作息规律、睡前还要敷个面膜的女士竟还没睡？
白驿没来过加西亚家，但他来过郑元筠的老宅。
“这是？”
他望向一墙之隔的郑家老宅，浑身不由一颤：“你要夜闯郑家？！”
说完，飞快地从掌中飞出两把手术刀来，一脸“这就准备动手了吗？”的震惊表情，动作却很利索。
加西亚哭笑不得，还没解释，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疾驰而来，手中还握着剑柄，满脸都是防备。
“何人夜闯？”一声怒呵。
加西亚忙传音道：“嘘——老田是我你小点声。”
剑修都是这么声如洪钟的吗？
田管家一愣，看清加西亚后立刻露出满脸喜色，“西亚，你回来了！”
加西亚点点头，对白驿说：“这是我家。来都来了，进来休息休息吧。”
“......你住会长隔壁？”
白驿一脸幻灭。
“我也没想到，”加西亚无奈地摊摊手，“我本以为和会长做邻居会是个安全的选择。”
3人朝主楼飞去，一个柔和纤细的身影逆着光奔来，那是方母披着毛毯惊慌奔出的身影。
看清加西亚后，方母的表情瞬间变成了不可置信和狂喜，猛地扑过来：
“西亚！！哇...你有没有事？妈妈好想你啊呜呜呜...你不要妈妈了吗？”
加西亚被方妈死死抱在怀里，尖锐的哭泣声入耳，对方滚烫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她脖子里钻，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无比。
“我没有......”
方妈：“老田说你7天没睡觉，你不要命啦？！！”
加西亚强笑道：“我没......”。
方妈：“你还大半夜和一个男生单独出去，十几天都不回家？！！”
加西亚：“我......”
方妈：“电话不接，十几天就回了一条短信，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加西亚：“......”
行，您继续哭。
看了7天尸海又入了两次血池，‘家’对她和白驿两个人来说，竟成了个恍如隔世的地方。
*
白驿坐在风暴小楼地中海风的沙发上，略显局促。手里端着一杯红茶，正对面是方妈灼灼的目光。
他用外科大夫极佳的心理素质顽强维持着脸上的镇定，并极力收敛起一身冷霜，露出个温文尔雅的姿态。
“白医生，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方妈笑得和蔼慈祥，第10遍要给白驿加茶，每加一次，白驿都会一饮而尽。
刚才已经问过了白驿的年龄、工作、工资、工作地点......
“我家中亲人都已去世。”
方妈眉毛一扬：“哦好...咳，我是说，太遗憾了。”
白驿：“......”
西亚你快出来，我一人承受不来啊！
加西亚回到家以后留下一句“你先坐坐，我上游戏看看”就飞奔去了顶楼阳台，钻进了营养舱。
10天没来，游戏里已经过去了1个月。
原本恢弘的碧波城里，此时处处可见残垣断壁和法术攻击的焦黑痕迹。
“食客居收1000担木柴、500斤生铁......”
“齐玉坊发布修缮任务，50金币一天......”
npc们在发布修缮任务。若是平时，玩家们早已蜂拥而至兴奋地开抢，而此时，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麻木和哀伤。
加西亚从城中主道走来，一路看一路心疼，她的城诶，一砖一瓦都是她的啊。
游戏外世界末日，浩劫下的悲痛尚未结束，游戏里的家园又再次被毁。
连绵的恶劣消息不断腐蚀玩家们的神经，压迫他们的情绪，如乌云罩顶看不到一丝阳光。
和平年代的凡人们啊，这才刚开始。
“西亚！！！”
一声惊呼，老龟天禄率先注意到她，随即从二层小楼一跃而下，踩着一堆玩家的脑袋奔过来。
“你怎么才来？！”一句焦急的质问。
加西亚微微张了张嘴，愧疚道：“抱歉......没有人通知我。”
“你！哎呀，快去，快去找司马沧，那小子现在还没醒过来。”
加西亚一怔，还没品出是个什么心情，整个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自从降为副城主，碧波城的城主府就被司马沧改了风格，柔和精美了很多。只是加西亚从来不住，硬把司马沧塞了回去，美其名曰这院子底下的水晶必须有人看着，司马沧责无旁贷无法推辞，只能还住在这儿。
“城主！您可回来了！”
还是那位老管家，还是那个院子。
管家愁眉苦着脸，声音带着哭腔，看到加西亚，他整个紧绷的肩膀都松懈了下来。
“副城主在里面吗？”
加西亚大步流星向前，不等管家回答就腾空窜上2层寝居小楼，从窗户钻了进去。
“......”
“？！”
加西亚蹲在窗沿上，动作戛然而止。
只见司马沧闭目躺在床上，而床前，凤楚楚单手托着一碗黑漆漆的药，两颊鼓鼓的，正俯下身对准司马沧的嘴......
“哎哟，你继续你继续~”
加西亚跳下窗来，坦然地朝司马沧走去。
凤楚楚惊恐地看着加西亚走近，嘴唇登时合不拢了，“噗——”地喷了司马沧满脸。
“咳咳咳......你！你来做什么？！！”
凤楚楚边说边慌乱又小心地为司马沧擦脸。
加西亚淡淡道：“回家。”
“......”凤楚楚脸色瞬间涨红，竟不该如何反驳这铁打的事实。
加西亚走到床边，探了探司马沧的大动脉，“什么情况，为何不醒？”看向凤楚楚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的威压。
凤楚楚脸上风云变幻了一阵，冷冷道：“2000多个鬼族围攻他一个人，他守在城主水晶前半步不退，最后整个人都被感染了。”
司马沧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应该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不应该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
加西亚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感觉不知来自何处，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般憋闷。
“城主，凤阁主。”
管家是规规矩矩走楼梯上来的。
他一眼就看到司马沧满脸是水，一愣，“哎哟！您放着我来！”
管家的目光飞快地在两个女人脸上扫了一眼，不由得在心里擦了把汗，大喝一声：“我早说了，喂药的事让我来就好，怎好意思让凤阁主屈尊降贵做这等下人的活儿，真是折煞我这把老骨头啰~~”
管家一瞬间求生欲爆棚，直接奔过来不动声色地把凤楚楚挤了出去，麻溜地开始收拾床榻。
凤楚楚险些气得脸都白了，又不好发作。
加西亚抬起司马沧的手腕，探了探，言简意赅地问：
“鬼族已经被清除，是伤在灵魂吗？喝过哪些药？谁开的？”
碧波城最好的药师就是司马沧，他倒下了，还有谁能救他？
管家立刻回答：“用的是副城主以前炼制的药，但效果甚微。3城里最好的药师都来看过了，现在只有一种药能够救他，但...我们这里没有那味药。”
他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加西亚。
加西亚：“什么药？哪里有。”
“哪里都不可能有，”凤楚咬牙凄然道，“幻仙镜里药材的数量是固定的，只有820种，炼制《太素凝魂丹》需要皇极仙心，那东西只有八重天才有，我们去哪里找？去哪里找啊？！”
话尾几乎要哭出来。
加西亚瞳孔放大，不可置信道：“八重天？你们确定再没有其他地方有？”
管家沉沉道：“这十天，您的师兄师姐，包括澜沧城主他们都来帮忙想过办法，他们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会有这味药材。城主......”管家在加西亚怔怔的目光中深深弯下腰，“请您想办法救救司马城主吧，天禄天尊说...城主最多只能撑一个月，神魂就要散了啊！！！”
“......一个月？”
加西亚身体晃了晃，闭上了眼。
游戏里的1个月等于外面的10天，10天她要如何打上八重天？
她没有办法。
她还只有返虚，离大罗金仙的境界隔着几千年。
除非求助崖天。
可，为了司马沧求助崖天......
良久，加西亚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瞬，缓缓睁开眼，平静道：“我知道了。”
她感应了一下，悟净正在从澜沧城赶来，大师兄那边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等等！”凤楚楚瞪大眼睛，“你准备放弃他了吗？”
加西亚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味道：“我一个凡间修者，如何上八重天？”
凤楚楚：“我不管，他是为你受伤的！你怎么可以不管他？！”
“那个时候你去了哪里？你知道司马沧只需要放弃水晶，鬼族就根本无法伤害到他吗？他为了你......他......！”
凤楚楚越说越激动，最后腾地站起来，眼眶都染上了赤红色：“可你把他当什么？！整整10天不闻不问，他重伤濒死你甚至都没有出现，你对得起他吗？！！”
“我对不对得起他，与你何干？”加西亚冷漠地看着她。
需要她救的人那么多，可她只有一个人。
人生总要做选择的，总要放弃一些人......
“城里伤亡如何？”她不再理凤楚楚，直接问管家。
仿佛是被她冷淡的态度刺激到，凤楚楚不可置信地道：“你只想问这个？他都这样了你还只知道问这个？！”她脸色蓦然狰狞，猛地上前，两手狠很揪住加西亚的衣领，鲜红的长指甲在加西亚脖子上刮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加西亚没有动，沉凝的目光定在凤楚楚脸上，问：“你想救他？”
“是！”凤楚楚：“我想救他！”
加西亚的手指轻轻敲在凤楚楚的手肘处。一股酸麻感袭来，凤楚楚不得不松开手。
在碧波城里，没有哪个npc能真正伤到加西亚。
加西亚眼底一片暗沉，说：“想救他，那就想办法联系你的魔君芒桑。”
凤楚楚一愣，“什么？我怎么可能联系上魔君？我困在这里几百年，连碧波城都没出去过！”
加西亚摇摇头，“你想过没有，芒桑魔君几个月前是如何进来的？还差一点把崖天给坑死在长右山。”
凤楚楚明显一呆，喃喃道：“对啊，他怎么进来的。”
加西亚给了管家一个眼神，继续对凤楚楚道：“去想办法，往你们师门秘籍、法宝上想。有任何线索，或需要帮助随时来找我。如果我不在幻仙镜里，就去找星辰会长深海无眠，让他下线叫我。既然你这么爱他，想必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凤楚楚浑身一震，仿佛被加西亚那个“爱”字刺激到了，浑身气血翻涌，又被她强行压了下来。
“我会去想办法的，我没你那么冷血，你不配，你真的不配。不管是这个城主，还是司马沧的喜欢。你半点都不配！！！”
砸下最后一句话，凤楚楚气呼呼地转身。
跳窗离开。
管家看了看摇摇欲坠的窗户，微微低下头。
“说罢，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加西亚重新回到司马沧床边，握住他的手。
管家恭敬道：“10天前，30万鬼族攻城，3城同时被攻击，但碧波城承担了足足20万鬼族的进攻。当时，玩家们大部分不在线，我们实力被压制得太严重，死了300多个原住民。直到鬼族开始集中攻击城主水晶，我们才发现鬼族的目标根本不是杀人，一直都是夺城。”
“我们抵抗了一会儿就准备放弃，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拦不住，可副城主他跟不要命了一样守在水晶旁边，说什么也不撤。最后还是铁千秋和悟净两位城主赶来驰援，才救了城主最后半条命。但人也已经不行了......”
加西亚的心脏微微一抽。
很轻微的一丝，但真实存在着。
从管家的叙述里，她隐隐窥见了那一日的惊心动魄和惨烈。
自由在生死面前理当屈服，司马沧不是悟净那种要自由不要命的疯子，他应该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是什么让他对那个水晶突然产生了这么大的执念？
......
愧疚之情将加西亚整个淹没。
“西亚！”
“亚亚！”
铁千秋和悟净赶到。
两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跳窗而入。
只听“嘎吱”一声脆响，那雕花木窗终于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生命力，断裂坠落在小楼外。
“师兄，我马上就会送1万多个蓬莱弟子进游戏，其中有30多个内门弟子，你帮我教导下他们吧。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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