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章

    密不透风的金属板隔绝了与外界接触的可能，四四方方的刻板房间因为单调的白金色泽, 造成了整个空间被无限延伸的错觉。

    奥古斯塔斯安静的靠着墙壁坐在角落。

    他手腕上的光脑在进入监狱之前就被收缴, 全封闭式的牢房也没有和外界接触的机会。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没有窗户，无法从日升月落的变化中的得知日夜的交替。斜对角和四周墙壁融为一体的小支架上, 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盒营养剂, 没有人会来送饭, 觉得饿了就自己喝营养剂，在这里，没有声音，没有变化, 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呼吸与心跳。

    时间的流逝在这种独处的封闭空间里, 轻而易举被模糊掉。

    奥古斯塔斯沉默的注视着脚边的那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被关进监狱。

    自打进了这间牢房后, 他和外界的联系就彻底切断, 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 但，他大概, 也能猜到一些。

    西蒙既然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计划，那么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自己这边失败了，那些跟着自己进入帝星的联邦军队, 想来在对方的手上也讨不到什么好。

    还有边境星那边，既然西蒙敢在那时候出现在帝星，那边境肯定早有安排。

    抛开个人情感不提，单从盘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这次输给西蒙，输得并不冤。

    谁又能想到呢，一直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后辈，竟然能够瞒得这么深，这么能藏。

    只是，他还是有一些地方想不通。

    他在这间有足够的空间与时间让人思考的牢房里，把所有事都从头到尾理了一遍，还是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就算西蒙因为谢旸曾经被实验室的人抓走的事而记恨上自己，可是西蒙又是怎么知道实验室背后的人是自己的？

    别的他不敢说，但是对于人体/实验这一块，他有全然的信心，不可能查到自己的头上，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出过面，甚至就连当年参与那些实验的研究员和药剂师们，除了顾延之以外，都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自己。

    而顾延之那边，这么多年以来，和自己之间的联络更是屈指可数，就那么寥寥数次，中间都还拐了好几道弯，要说这样都能够被发现，他是不太相信的。

    还有温妮的事，就更让他想不透了。

    诚然，温妮的事，他有刻意抹去星网上的痕迹过，但他和温妮的关系，西蒙又是从何得知的。

    别说当年他和温妮母亲在一起的事，就没几个人知道，就算知道的那几个，也根本不知道，温妮的母亲离开自己时，怀有身孕。

    而西蒙不单知道了温妮和自己的关系，甚至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猜得□□不离十。

    奥古斯塔斯微微眯起眼，这些事乍看之下之下，都没什么问题，可全部都经不起推敲。

    他的直觉告诉他，西蒙会发现这些不是因为查到什么牵扯到自己身上，而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什么，继而盯上自己，才会发现那些事。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他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将这些年，自己和西蒙之间的交集从记忆的海洋里挑拣出碎片，一点一点的琢磨。

    “！——”

    绝对安静的环境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动静。

    奥古斯塔斯抬起眼，看向其中一面金属墙上下错开，露出一块大型的透明玻璃，有一道颀长的人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下方的自己。

    “你来了。”

    奥古斯塔斯脸上并没有意外，他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心平气和。

    西蒙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头顶的灯光打在的身上，因为身高的缘故，有半边的脸隐于昏暗，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疏离感。

    “事情都处理好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奥古斯塔斯也不生气，继续往下说，他似乎也没想要得到对方的回答，只是单纯的想要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

    平和的模样，熟稔的语气，仿佛他们还是曾经关系和睦的前后辈，上下级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多久，但既然西蒙现在会出现在这里，至少说明那些该处理的事，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对方现在来这里，或许就是为了把自己带出监狱，站在审判庭上，听那些人将自己所干的事称述一遍，随即给自己定罪判刑。

    就他干的这些，也不需要什么流放，直接就是一个死刑。

    奥古斯塔斯很清楚，这种结局，不是他想要的，但真的到了这一天，他也不会畏惧。

    只是，那些没能解开的疑惑，他不愿意带着一起去地下。

    “这一仗，你打的很漂亮，只是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弄明白，”他将身子后仰，姿态随意而放松，瘦削了不少的圆脸上，浮现出西蒙最熟悉的慈祥，“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满足一下一位老人的好奇心。”

    西蒙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奥古斯塔斯不以为意，就当不知道对方在嘲笑自己的厚脸皮。

    “认识这么多年，你不也还是对我父母下手了。”

    西蒙神色冷淡，声音有些喑哑。

    奥古斯塔斯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没想过会是因为这个。

    他面部的肌肉缓缓收紧，眼神变得幽深，又带着探究，仿佛第一次认识西蒙这个人一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答案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如此一来，那些隐隐存在的维和之处，似乎都有了解释。

    西蒙不答反问，“这很重要吗？”

    不管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对方做下的事都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无法更改。

    “也是。”奥古斯塔斯的面上闪过一丝怔忪，“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西蒙知道自己父母死亡真相的那一天开始，自己和他之间，就不会再有和解的可能。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最为看好的后辈，嘴唇微动，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事到如今，不管他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为什么？”

    西蒙知道对方的野心，对方的计划，但他无法接受对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却又在自己面前扮演和蔼长辈的伪装关怀。

    为什么？

    恍惚间，奥古斯塔斯想起了当年的事。

    阿尔法星的局是他一早就布下的，他并非针对罗德里戈夫妇，但要说，他没有想到他们的结局，也不尽然。

    没有罗德里戈夫妇，没有第四军，也会有其他人，但是，当时的情况，牺牲的会是前往阿尔法星平乱的第四军，已经是既然事实。

    他对此也感到过惋惜，毕竟，那是他的朋友。

    可惜了。

    他后来之所以对西蒙看重，除了对方本身优秀之外，也未尝没有借此弥补的意思。

    当然，他的所谓弥补，只会让西蒙感到恶心。

    “你的父母因我而死，你的伴侣会被抓走，说来也和我有关，你会盯上我，也是正常。”

    奥古斯塔斯点了点头，算是把这事给理顺了。

    应该是西蒙无意中发现了阿尔法星事件的背后有自己的影子，所以早就盯上了自己。后来谢旸又被下面的人误当做孤儿带走，这事换做其他人不会疑心到自己身上，但换做一直暗中盯着自己的西蒙，从中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也不是不可能。

    这也间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西蒙根本就不是因为发现了那些事才查到自己身上，而是因为一开始就怀疑自己，所以才会查出那些和自己有关的事。

    其实中间还有一些细节，他仍未想透，但已经没有必要了。

    从西蒙知道阿尔法星的真相后，自己就已经输了。

    “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是希望你好好的。”

    他也没想到，在间接导致了西蒙父母的死亡后，谢旸也会差点栽在自己下面的人手里，尽管后者最后因为信息素链接了西蒙而侥幸脱险，但当时只要差一点，他们两个都会出事。

    对于这种话，西蒙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他今天之所以会来这里，只是为了带人去审判庭，将对方的所作所为昭告全帝国，亲上送人上路。现在听到这句仿佛长辈对后辈关切的话语，顿时被恶心的不行。

    西蒙从来就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被人恶心了，不给人添堵回去那根本不可能。

    他看着奥古斯塔斯叹息的模样，忽的眯起眼睛，墨紫色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染成了杀戮的猩红，“那些实验室里，究竟有什么，你很清楚吧？”

    奥古斯塔斯以为他是想要就谢旸的事和自己算账，也不否认。

    毕竟是他一手主导的，要说他不知道那些研究员会对实验体做什么，那是假话，事实上，他很清楚，甚至，有一部分的试验，他还亲眼见过。

    只是因为中间还夹了个谢旸，他不愿再多说刺激西蒙，遂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知道就好，就怕你不知道。

    “温妮有个儿子。”

    奥古斯塔斯以为自己听错，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玻璃后，那个半边身子隐于黑暗的人影。

    “你猜，我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他？X-11星的地下实验室，你应该知道那个地方。”

    奥古斯塔斯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直觉告诉他，西蒙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但心里对于那个第一次知道存在的外孙的消息，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刚被一名研究员私下注射了药剂，身体出现排斥反应，意识云崩溃，就剩最后一口气……”西蒙的声音并不大，每一字却好似砸在奥古斯塔斯心上，看着对方那不可置信的模样，西蒙恶劣的勾起唇角，很知道要怎么往人的心上插刀效果更好，“他在那座地下实验室，待了一年。你想要看他的照片吗？”

    奥古斯塔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对于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毫不知情，如果不是现在西蒙告诉他，他甚至都不知道温妮还有过一个孩子。但这个素未蒙面的孙外带给他的不是纯粹的惊喜，而是全然的惊吓——他比谁都清楚，那些实验室里究竟有多肮脏。而X-11星上的那座地下实验室，更是个中翘楚。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他的外孙，他的宝贝温妮的孩子，就在那座地下实验室里，被人当做实验体，折磨了整整一年？

    轻声细语，就像是吞吐着长长蛇信的毒蛇，紧紧的攀附着他，将他围困紧缚，如坠深渊。

    照片上瘦得不成人形，眉眼间却依稀能够看出熟悉的影子的少年，是最恐怖的梦魇。

    奥古斯塔斯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不愿，也不敢接受，将照片上的少年害成这样的人，就是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没有亲自去X-11星。

    是他，是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外孙。

    奥古斯塔斯无法原谅自己，闭上眼，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他最疼爱的姑娘眼底的控诉与愤怒，一张过分苍白瘦削的脸不期然的出现在脑海。

    “！！！！——”

    警报声大作。

    监狱的看守员很快就赶了过来，首先看见的是好好的站在原地的西蒙，其次是下方牢房里精神力暴动，状若癫狂的罪犯。

    看守员一愣，随即暗道了一声晦气。

    眼看着人都要被带走了，结果精神力暴动了，真是耽误他们时间。

    “中将，您看这……”

    看守员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虽然知道西蒙没有接触罪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对方，就感觉心里直发毛。

    西蒙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吗？”

    看守员登时一个激灵，一叠声否认道，“不不不。”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去申请全息审判就行，看守员不敢耽搁，赶忙下去布置。

    徒留西蒙一个留在原地，神色淡淡的关闭了刚才的那张照片，显示正在输入的对话框内，对方很快又发了另一张照片过来。

    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脸上也长了些肉的苍白少年正坐在树下，安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孩子们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