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厚, 只听见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声,空荡荡的天地之间,只剩他们四人。
“尸体怎么处理?”裴姣姣手中捏了一把灵火,蠢蠢欲动。
裴星阑沉吟片刻,制止她:“还是放在这里, 明日报官,等待家人验收。”失魂人固然危险, 但死去的失魂人终究只是一副骨架, 留待家人团圆。
迟白帮着把尸体整齐排了一列,裴星阑又施了个咒, 以免肉身被走兽啃噬。忙了一阵,众人这才回了大爷家。
失魂人一出现, 就被他们引到了无人处, 故而住宅区域仍在睡梦中,静悄悄的。
迟白小心翼翼推开房门,侧耳听了会儿, 回身小声说:“屋里没声音,大爷可能还在睡。”
裴星阑看着几位女孩儿, 体贴道:“夜还长,你们先去休息,我在堂屋守夜。”
“裴大哥, 这样太过劳累了。”江落月担忧地看着裴星阑,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
裴姣姣打了个哈欠, 痛快应答:“那就辛苦师兄了。”
迟白冲裴星阑点点头,跟着裴姣姣进了东屋。
乍一从月光铺盖的室内走进东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立即朝迟白扑罩而来,蒙住她的双眼,再看不见一丝亮光,只有窗子框住一方夜色。
迟白努力睁大眼睛,贴着墙根往前走。摸索着走了几步,小腿处突然撞上了一样硬物,骨头立马钝钝得疼了起来。迟白没忍住,从唇角间溢出一声□□。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任何声响都被放大了,绝不会逃过修仙者的耳朵。
裴姣姣闻声朝后看去,就见到迟白皱着一张脸,蹲在墙边揉自己的腿。她习惯性地一挑眉,张口就要呵斥迟白又在做什么怪,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忍住。
裴姣姣微一抬手,桌上一盏油灯就亮起了豆大的火苗,堪堪照亮一室空间。
“怎么了?”
迟白抬头,眼前是朝自己伸出一只手的裴姣姣。裴姣姣面无表情,脸被烛光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片区域,长长的睫毛印在墙面,像振翅欲飞的蝴蝶。许是眼周阴影的缘故,迟白突然觉得,裴姣姣眼中似乎带了几分关切。
“我……”迟白伸手握住裴姣姣的手,心中涌出浓浓的挫败感,“我太没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尽拖后腿。”
裴姣姣微微用力,将她拽了起来。表情冷淡,动作却很温柔。
架着迟白坐到床沿处,裴姣姣蹲下,捋起迟白的裤腿看了看伤处,又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吃下去。”
那丹药长得像小号巧克力豆,吃起来却没味道。迟白乖乖吞下去,腿上的痛感立即消失无影。
“还疼吗?”裴姣姣收起瓷瓶,问道。
迟白摇头:“不疼了。”
“站起来,走几步我看看。”裴姣姣靠墙站住,给迟白腾出地方。
迟白听话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圈。
“可以了。”迟白第三次从裴姣姣身边走过的时候,裴姣姣伸手抓住她的衣袖。
“你是我的小丫鬟,让我开心就行。别再说没用的废话了。”裴姣姣抬眼看她,兀地说了一句。
裴姣姣话的内容很欠揍,可在此时,迟白诡异地生出几缕感动。她怔怔看了裴姣姣好一会儿,突然伸手去脱自己的外衣。
“你干什么?”她突然的举动令裴姣姣慌了神,连忙扭头回避。
三两秒时间,迟白已经脱下衣服,在床上铺得平平整整:“住宿条件简陋,这床看着也不太干净,小姐今晚就用我衣服垫着,将就将就。”
“……”
迟白笑得灿若春花,裴姣姣脸色却不怎么好。她抓起迟白的衣衫丢了回去,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哪有那么娇贵。”
裴姣姣脱了鞋,横向躺在床上。见迟白不动,她又撑着胳膊问:“还不歇息?”
一米多的床,裴姣姣打横睡在正中。
迟白有些惊奇。照理说,裴姣姣那么讨厌江落月,应当不希望与她有接触才是,怎么这次主动选择睡在中间了?
她在犹豫的空当,裴姣姣又皱了眉,她一抬手,两条熟悉的红缎顿时冲上前,缠住迟白将她拉到床边。
“这里。”裴姣姣拍了拍靠墙的一边空位,示意她睡到那里。
迟白便搂着衣服爬了上去,顺从地躺在裴姣姣身边。
“早些歇息。”裴姣姣说了一句,再一抬手,烛光便又灭了。
江落月还没回来,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安静地能听到心跳的声音。迟白不知怎得,感觉有些尴尬,索性闭上眼装睡。
裴姣姣也没出声,只有规律的呼吸声。
幸好,迟白总算习惯了黑暗,眼睛也能看见隐约的轮廓。等了好长一段时间,迟白估摸着裴姣姣应该睡着了,便偷偷睁开眼睛,歪头去看。
裴姣姣朝她这边侧着身子,睡容恬静,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迟白手上松了些力气,将衣服抖擞展开,蹑手蹑脚地盖在裴姣姣身上,只给自己留了一条衣袖盖在腹部。
做完这些,她终于放下心,眼皮也愈发沉重起来,直至终于撑不住,阖眼沉沉睡去。
再一睁眼时,就是面前这个景象了。
晨曦浅浅地顺着窗子透了进来,灰白的天色轻轻洒在两人身上。裴姣姣侧身搂住迟白,盖在她身上的外衣只剩一角,其余尽数铺在迟白身上。
迟白看着近在咫尺的睡脸,呼吸猛地慢了一拍。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裴姣姣的胳膊在架在自己脖子上,使她无法呼吸。
迟白纠结半天,往后缩了缩,托着裴姣姣的手,将她的胳膊从自己的脖子上放了下来。
她轻轻坐起,往旁边看了看,江落月不在,屋里依旧是她和裴姣姣两人。
迟白低头看着裴姣姣,想了想,穿上外衣,轻手轻脚下了床,朝外走去。
掀开布帘,裴星阑正坐在堂屋。江落月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裴星阑低头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迟白往前走了一步,惊醒了裴星阑。裴星阑看向迟白:“醒了?”
迟白点头:“天已亮了,我去外面买些早点。”
向裴星阑交代过,迟白便朝街道走去。
做买卖的都很勤快,天色刚亮,街上商铺摊位都已开门,不住吆喝着。奇怪的是,清早出门的人也很多,大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看上去很是热闹。
迟白没多想,目标明确地奔向早点铺。
店铺老板喜气洋洋的,看着迟白心情也好了许多。可她刚开口,却被一个妇人撞倒在地。
怎么回事?
迟白手撑地站了起来,正要开口,那个大娘却抢先嚎啕起来:“我的儿啊,我的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看着泣不成声的大娘,还有她身后围着的一圈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迟白真是摸不着头脑。她试探着开口问道:“大娘,你儿子怎么了?”
不说还好,一听迟白提起自己的儿子,那妇人立马红了眼,目眦欲裂地盯着迟白:“我儿子就是被你害死的!”她两步上前,一手抓住迟白的胳膊,一手不住地捶打。
迟白再好的脾气也要被磨没了,她一把抓住大娘,钳住她的两只胳膊,沉声道:“我昨日才到安平,怎么会害了你儿子呢?你先是随口污蔑,又抬手就打,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
“就是你,就是那你们!”大娘双手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地说,“我儿只是得了怪病,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周围也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听说那几个活死人昨晚全被杀了,尸体就堆在西边林子前。”
“林家大哥说他起夜的时候看到失魂人追着几个人跑了,看来其中就有这位姑娘。”
“失魂人终于被消灭了,我们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咱们能睡好觉,王大娘可睡不好。守寡这么些年,花大彩礼娶来的儿媳妇跑了不说,这下儿子也彻底没了。”
“哎呦,真是作孽啊。”
迟白总算听明白了。看来是失魂人的尸体被发现了,所以不等他们报官,家属就找上门来了。
看着王大娘两鬓的白发,迟白也有些不忍心,她松了手,耐心劝道:“大娘,我知道您现在心情很悲痛,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节哀,你要我怎么节哀!”大娘双手一自由,立刻又抓着迟白不放了,“可怜我那三代单传的儿子,还没留下孙子就被你杀了啊,我们老王家被你们害得绝后了呀!”老大娘说几句话,又开始撒泼。
迟白有些无语,但还是强行按下不快,耐心解释道:“大娘,失魂之人早已不能算作是人了,他们的三魂六魄早在中咒之时就已消散,只剩一张躯壳。如果不杀了他们,安平的百姓永远也不会安宁的。”
“你怎么知道我儿没救了?如果你们不杀了他,他总有一天会清醒过来。你赔我儿的命,你赔!”
迟白这下真的没有话说了。不知道这位老大娘是真把失魂症当作精神病了,还是打定主意胡搅蛮缠,迟白实在是辩不过。
看迟白不说话,大娘更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她抓住迟白的胳膊,把她朝昨天的空地那边拉,嚷嚷着要她以命抵命。
围观的人自动让了条通道出来,他们七嘴八舌的,虽然觉得王家大娘有些没道理,但到底是顾念着邻里之情,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迟白心下一沉,手上悄然加了些力气,准备拉住大娘。就在这时,一团火苗在大娘脚下升起,舔舐着她的衣角。
随之而来的,是迟白熟悉的声音:“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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