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马车辘辘响着,谢铮和陆玦都只当谢乔小孩心性,便都只一笑而过没有在意。

    陆玦身体虽好,但大概是前段时间过于忙碌的原因,这日回到陆府后还是病倒了。

    陆玦的院子里侍女大夫进进出出,陆大人和陆夫人也到院子里看儿子,听大夫说了只是风寒不妨事,这才放下心来离开。

    等人都走干净了,谢乔便坐在陆玦的床榻边,伸手碰碰陆玦的脸——有些烫,那白玉似的脸上染了些胭脂似的红色,这让陆玦看起来有些许脆弱。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谢乔的记忆里陆玦大部分时间是强大的,他总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像是无所不能般为自己撑开一方天地,脆弱的时候屈指可数。

    他最脆弱时一定是身死躺在棺材的时候,谢乔只要一想到他在一方棺木里看到陆玦尸身那一刻,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的手猛然一颤,便像要证明什么似的紧紧握住了陆玦的手。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谁握起,陆玦面上不由得浮出一个笑,他睁开眼睛,便看到谢乔小小一个人坐在他床榻边,红着眼睛握着他的手。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碰碰谢乔的通红的眼角,一惯清朗的嗓音因为风寒压得低了些:“我只是偶感风寒,睡一觉明日便好了,你怎地就这样了?”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谢乔撇撇嘴道。那天自从和他兄长一同看了赵家姑娘,陆玦回来便病成这样——他一向身体很好,一定是受得打击太厉害,才病得如此急。

    陆玦笑出了声,道:“都说了睡一觉明日我便好了,这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睡罢。我病着,当心带病气给你。”说着他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看向门边的丫鬟,吩咐道:“带小殿下回房休息。”

    丫鬟听了吩咐正要过来,谢乔便皱着眉头抓紧陆玦的手,道:“我不,我要守着你!”

    丫鬟为难地看向陆玦,陆玦便低声笑开,对丫鬟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罢。”

    丫鬟听了吩咐便带上门出去了。

    陆玦靠在床壁上,一脸好笑地看着坐在床边现在还抓着他手的孩子,动动被谢乔握着的手,挑了眉道:“你就准备坐在床边守我一夜么?”

    谢乔无比坚定地点点头。

    陆玦噗嗤一笑。谢乔已经洗漱完,此时穿着亵衣光着脚,他便伸了另一只手,拎着谢乔的后领直接将人拎上床,放到他身边。谢乔整个人陷在染了些药香的柔软被褥中,他睁大了眼睛,便见对方凑过来,白皙的指尖点点他的鼻尖,道:“现在还冷得很,你这样在床边守我一夜,明日病得便是你了。你既不想走,今晚便与我一起睡罢。”

    陆玦将谢乔安置下来,便转身吹灭了烛火。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谢乔躺在陆玦身边,房间里静得很,他便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陆玦是这样鲜活的,真好,谢乔想。

    “乔儿,今日马车上,我瞧着你有心事,你是怕陛下娶了妻便不会疼你了么?”安静又安心的夜色里,陆玦道。

    谢乔的唇在夜色里抿成一条直线——都这种时候了,陆玦都要不顾自己心里的伤口,来为兄长向他解释。

    “我没有。”他道:“我并没有这样想。”

    “那样便好。”陆玦因为生病而微微嘶哑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笑意,他道:“陛下是真心疼爱你的,这一点就算他立了后也不会变。以后,只是多了一人疼你罢了。乔儿,你莫要多想。”

    沉默几秒,谢乔抓住了陆玦的手指,道:“我知道了。怀瑜哥哥,你放心吧。”

    “那便睡吧,乔儿。”

    陆玦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谢乔哪怕满怀心事,还是陷入了让人安心的沉沉梦眠。

    ……

    转眼间便又到了这年年底。谢乔在这一年里抽了条,已经完全没有九岁那年瘦小可怜的样子,陆玦待他却全然没有变。

    谢乔一直以为,按照上一世,他兄长立后怎样也要到一年后,他却没想到,因为厉鸣悲没有身死,他兄长清理皇宫的速度便快乐许多,封后大典这一世竟提前了一年。

    明日便是新年,他兄长便要迎赵家姑娘入宫了。

    天子立后,又选在新年,这是要天下同庆的大典。赵家姑娘是天子选定的皇后,她在那日会受到所有大盛百姓的瞩目和祝福。

    “你怎么又在发呆了?”陆玦白玉似的手往谢乔眼前一晃,有些好笑地问道。

    此时正是除夕,谢铮和厉鸣悲并着杨肃都在宫里忙着准备明日的事情,谢乔今年便在陆家过除夕,明日一早便要进宫去。

    院子里像往年新年一般到处挂了红灯笼和各色宫灯,暗蓝色的夜空里偶尔绽开一簇烟花,炮竹声时不时响着,院里陆玦最爱的那枝腊梅正开着,清香飘了满院。

    陆玦的屋子中间放了个炭盆,桌上放着各色瓜果,正中间还放着一盏花灯。陆玦便和谢乔一起围桌坐着守岁。

    “怀瑜哥哥,我们明日就要入宫了,明天便是兄长的封后大典……”谢乔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对方道。他很想问问,你那时会不会很难过。

    陆玦用那双白玉似的手剥了个橘子,掰下一块塞进谢乔嘴里,笑道:“你是担心自己明天起不来么?放心,明日我叫你便是。”

    谢乔嘴里嚼着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橘子,刚咽下去陆玦好看的手便又捏着一瓣伸到他嘴边,谢乔看了眼陆玦带笑的眸子,便毫不心虚地咽下那句“其实我已经长大了橘子还是可以自己吃的”,吃了陆玦手上那一瓣橘子。

    一个橘子被陆玦一瓣一瓣全部喂给谢乔,谢乔觉得自己不能那么没良心,便伸手拍拍陆玦肩膀道:“怀瑜哥哥,明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有多难过,都有我陪在你身边。”

    陆玦只当谢乔在说好听话,他受用得很,便伸手捏捏谢乔小脸儿,道:“那便全交给你啦。”

    夜越来越深,谢乔本来是想陪陆玦一夜,这样的除夕,仿佛是那些最美好的回忆浮出了泛满遗憾的生命长河、成为了现实,这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太过难得,这样有陆玦的除夕如此温暖和安心,他舍不得睡过去。

    但他现在的身体到底撑不住熬一夜,终于是靠在陆玦肩膀上睡着了。陆玦正剥着一粒松子,突然感觉自己肩头一沉,一转头便看到谢乔白皙而安静的脸在他肩头安心沉睡,他面上便很自然浮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他点点谢乔鼻尖,便伸了手将谢乔揽在怀里,又像平时那般将对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谢乔今年果然长了个子,抱在怀里比去年沉,想着对方在一年一年长大,一年一年变化,陆玦面上便忍不住浮出一个带着暖意的笑。

    ……

    第二日一大早,陆玦便领着谢乔进了宫。

    旭日冉冉升起,天子佩帝冠着帝服,一手牵着身披后袍头带凤冠的女子登上高台,韶乐响起,八音迭起、金声玉振,台下百官朝拜。

    “愿我君与皇后万寿千秋!”

    朝贺之声不绝于耳、响彻天地。

    及至入夜,便是大宴。大宴在宫里的正殿中举行,文武百官并金陵城所有权贵世家皆来赴宴,是夜金陵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是真正的不夜之城。

    谢乔是天子的弟弟,便坐在天子和皇后下首,陆玦却不在这里。殿上歌舞升平热闹得很,谢乔忙着在殿上找陆玦,以便等会儿能跟上他,这时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了下。

    谢乔转过身,便看到一个女孩儿的脸。这女孩儿虽说不上陌生,但也说不上熟悉。正是当年他在围场上遇到的郑倚梧。这女孩儿这两年也长了不少,出落得愈发明丽可人。

    谢乔却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只皱了眉,道:“你有何事?”

    郑倚梧看了他一眼,似下定什么决心,道:“我当年不懂事,乱说了些话,你并没有告诉你兄长,我很是受用。你叫谢乔,对吗?”

    谢乔点点头,正要说什么,便听高台之上他兄长喊了他名字。

    他站起来,来到台下,行了一礼:“臣弟在。”

    天子看着谢乔一笑,道:“这是孤的弟弟,现下已经长大了,孤今日便封他为明王。”金陵城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他也该给自己弟弟封号,让别人看到,他对谢乔的重视。

    台下百官果然站起来朝谢乔行礼贺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谢乔再行一礼谢恩:“臣弟谢陛下恩典。”

    ……

    等再回座位,谢乔终于确定,陆玦此时不在殿上,已经走了。他皱了皱眉,便趁着众人不注意,往怀里揣了两壶热酒和两颗橘子,偷偷溜出了殿外。

    上一世他兄长封后这天,大殿上花天锦地热闹非凡,陆玦却在这宫里的哪个屋顶喝了半夜冷酒。谢乔也是第二天才听他无意中说起,知道了这件事,他才明白,陆玦对他兄长到底用情多深。

    大殿上热闹,殿外却是冷清的,谢乔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他原来住的屋子屋顶找到了陆玦。

    他仰了头,便能看到那少年身着一身红色锦衣,正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躺在高高的屋顶之上,另一只手中拿了酒壶。一簇烟花猛然在天空噼里啪啦绽开,陆玦白壁似的脸在花火下泛着冷光。

    谢乔暗叹一口气,便找了梯子爬到屋顶,来到陆玦身边。陆玦见了他满脸惊讶,谢乔便忍着心里的苦涩拍拍对方肩膀道:“哥哥娶嫂嫂,你很难过吧?”

    陆玦一下子笑出声,道:“我为何难过?”

    谢乔撇撇嘴,眸子便低落地暗了,他道:“你就别瞒我了,你不是喜欢哥哥么?来,今夜我陪你喝酒,你有什么难过的都可与我说。我也不小了,你的心事我也能帮你分担一二。”

    陆玦:“???”

    陆玦哈哈笑出了声,他坐起来,上前捏了捏谢乔的小脸,一脸忍俊不禁和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喜欢陛下了?你这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呐?”

    谢乔睁大了眼睛,一脸‘你怎么可能不喜欢’的不可置信:“你……你不喜欢哥哥?”

    陆玦点头:“当然不喜欢。我和陛下总角相交、同甘共苦,我们是生死知己,又哪里来的男女之情?他今日娶了自己所爱的女子,我自然为他开心。”

    谢乔眼睛睁得更大,颤着声道:“那你为何在他成亲封后之际一个人在这屋顶上喝闷酒?”

    陆玦一脸理所当然:“我虽喜欢热闹,喜欢喝酒,但我可不喜欢被灌酒。尤其是被那群武夫灌酒。”

    谢乔猛地站起来,睁着双大眼睛,声音颤着,像在质问和生气一般:“就因为这个?!就这么简单?!”

    陆玦点点头:“就因为这个。就这么简单。”

    谢乔怀里的酒壶露出来,他便直接从谢乔的怀里拿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口。天上又有一簇烟花绽开,陆玦白皙精致的喉结在花火下闪闪发光。谢乔怀里的一个橘子被带着滚了出来,直接滚下屋顶,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谢乔瞪着眼大口喘着气,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到底什么心情。他现在既想抓着陆玦领子狠狠质问,又觉得一股子炽热又隐秘的喜悦在往脑海里冲。他既生气又开心,既开心又憋屈,同时又觉得自己两世以来以来滑稽得可笑。

    陆玦灌完一口酒又仰头看看谢乔,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奇怪?”

    谢乔心里有气,此时气上了头,他弯了腰便一把揪住对方领口,大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屋顶本来就不平,他年纪还小,这样一说话便失了准,身体晃晃悠悠就要往下掉,被陆玦及时拽住手腕,因为惯性他便掉进陆玦怀里。陆玦好笑地看着他,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惹到你了,你要发这样大的脾气?”

    “没什么!”谢乔没好气地说。

    陆玦喝了酒,酒气上头,觉得这样的谢乔十分有趣,便又逗弄他:“来,说说呗,说出来我便给你解决,这天下没有我陆怀瑜解决不了的事情。”

    “我说没什么你听不懂吗!”谢乔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孩子般,控制不住心里的气。

    陆玦看谢乔这样子笑得更开怀,气得谢乔将剩下的一只橘子砸在对方胸口。

    ……

    天上无月,便有许多繁星,一簇烟花又在天空绽开,和星辰一起守护着万家灯火。千万家明如星辰的温暖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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