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深,天幕颜色愈发深了,一轮圆月也渐渐西移。
谢乔买回来三大坛酒,此时已空空如也。陆玦白玉似的手里拿着个玉质酒杯,杯里映着烛光——这便是最后的酒了。这次喝得多,有些醉了,他的面上也难得沾了些胭脂似的红。
他看着已经趴在桌上的谢乔似乎已经不省人事,笑了笑便一仰头,最后一杯酒便入了肚。
酒既已喝完,便该休息了。谢乔今日虽没有他喝得多,但也不少,醒来怕是会头痛,第二日得吩咐小厨房为他做些解酒的汤来才好。
这样想着,他便站了起来,他细细看着谢乔在烛火下的眉眼,刚想动作,便愣住了——若是在谢乔小时候,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是用抱的,但现在,谢乔明显已长大了,他已经不是那个瘦弱的九岁孩子了,再抱好像不大合适。
他为自己的迟疑感到有些好笑,面上便泄出一个轻笑。他俯下身,将谢乔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撑着对方的身体站了起来。这样一动作,谢乔的脸便刚好偎在他颈侧,对方因饮了酒而变得炽热微湿的呼吸扑在他脖颈处,仿佛要蹿到他的鼻尖。
他步子一顿,心尖没来由地有些热而麻,仿佛被用火烧过的银针刺了那么一下。
他眉头微微皱起来,像是在想什么无法解答的难题,那白壁似的面上难得带着少年气的些微恼意。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偎在陆玦怀里的谢乔闭着目,嘴角却浮出一个涟漪似的笑。
屋外吹来一阵冷风,夹着清冽的梅香,陆玦面上清明了些,便将那些理不清的思绪暂时清出脑海,扶着谢乔往里屋床榻的方向走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月光和梅影从窗户泄进来铺了一地,屋子里倒也不暗。
到了床榻边上,陆玦用手垫了谢乔后脑,将对方轻轻放到床塌上。谢乔醉后似乎乖巧得很,也不闹,似乎随他摆弄。他将谢乔在榻上安置好,便去端了热水为谢乔擦手擦脸——他一向有洁癖不假,但此时做这事也只是为了让对方睡得舒服些。
他其实奇怪毛病多得很,房间一般不许生人进,东西一向也不许丫鬟仆人乱动,哪怕打扫也不行,更别说床榻。但他接纳谢乔仿佛已经成了自然,谢乔不断侵入他的时间、空间,他都没有任何不适。
他连“拒绝”谢乔这件事都未想过。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这是为什么——没有人会去想“本能”的原因。
陆玦为谢乔擦洗罢,便要去解谢乔的衣裳——这样和衣而睡总是不舒服的,更何况谢乔还醉着。
他弯下身,刚把手伸到对方的衣服上,一只有力的手便突然覆上他的手背,陆玦一愣,便见谢乔的眼睛蓦然睁开,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
月光洒进对方的眸子,陆玦便好像在谢乔的眼眸里看到一条无垠无底的银河。
“砰砰”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怀瑜哥哥。”
谢乔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他的呼吸里带着酒香,他的眼睛如此专注地看着他的脸,眼睛里映着的平静的银河此时仿佛卷着滔天巨浪,与他黑沉沉的瞳仁一起翻滚成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要把谁彻彻底底拉入。
他既像清醒得可怕,又像醉得彻底。
陆玦仿佛被这样的眼神烫到了,他瞳孔一缩,便要起来,谁知谢乔此时抓着他的手,这样一动作,谢乔便也被拉了起来。
“怀瑜哥哥。”
谢乔拉着对方的手腕,在暗影摇曳的月色里慢慢向对方倾身,陆玦看着这样的谢乔,只觉得又新鲜又陌生。拉着他腕的手力气如此他——他从来不知道谢乔现在有这样大的力气,他嘴里说着谢乔长大了,可心里却还是不自觉地把对方当成一个孩子。现在,‘谢乔长大了’这件事便如此直观地放在他面前,逼他不能不承认——他长大了,其实再不需自己照顾了。
陆玦心里思绪万千,等他清明过来,便见谢乔的脸已经压到面前。对方捏着他的腕,整个人凑在他耳侧,轻轻吹一口热气,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如过了电般动了下。这种感觉如此陌生……
谢乔凑在陆玦颈侧,见对方似乎被惊到了似的一动不动,他轻笑了下,便伸手捏住了对方白玉似的耳垂,又凑得更近些,仿佛在欣赏什么珍宝:“怀瑜哥哥,你这耳朵后面有颗红痣……红梅映白雪,好看得紧。可惜你自己看不到……”
谢乔那些轻浮的话和炽热的呼吸一起灌进耳朵,陆玦睁大了眼睛,便使了力要摆脱对方——谢乔力气大,但他刚刚不挣扎只是怕伤了对方,并不是真的被对方制住了。
“怀瑜哥哥……”
谢乔面上又浮出幼时那样的可怜样子,陆玦看着他那样子一怔,手上的动作便顿住了。
谢乔嘴角浮出得逞的笑,他一手压在对方的后颈上,一使力,对方的脸便近得不能更近,近到再有一指,便能……
“怀瑜哥哥,你的心肠怎地就这么软呢……这样可是要吃亏的……”
说罢,谢乔便覆上了对方的唇……
陆玦睁大了眼睛,仿佛身在诡谲的梦境和幻觉之中。谢乔的唇覆着他的,触感清晰得可怕,又如此炽热,连那酒香都是热的……他的眼眸离自己的这样近,黑沉沉的瞳孔彻底把银白的月光吞噬了,陆玦便在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看到深不见底的欲,念……
陆玦活了二十五年,心里一向坚定而清明,他从来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可此时,他却感觉到陌生新鲜的无措……
“砰砰砰”
不知是谁的心跳更快些……
突然,他感觉什么东西撬开了自己的牙关,那是……
陆玦的脑子里仿佛炸开了惊雷,此时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便用了力猛地将人推开,一拳砸上了对方的右眼窝。
“砰——”
谢乔被砸个正着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陆玦喘了几口气,伸出衣袖使劲擦了擦在月光下更显得嫣红的唇,转身便走。
徐来在隔壁一听到声音,心里一凛,便赶紧起了身。连通两个房间的门被上了锁,徐来一时找不到钥匙,便赶紧出了正门往陆玦房间赶去。
一到门口,便正好撞上陆玦,徐来便下意识道:“陆大人,我家殿下……”这是怎么了……
一看到陆玦一阵青一阵白的面色和红得不正常的唇,便立刻吞了后面的话。
“哼,”陆玦没好气地对对方道:“你家殿下?你家殿下在里面发疯,还不快去!”
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徐来听完这话发了好一会儿愣,又看着陆玦的身影进了书房,甚至有些狼狈。
‘我的祖宗哎,这惹得都是什么事……’
这样想着赶紧进了屋子。
一进里屋,徐来便借着月光见自家殿下靠着床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膝上,一副要人命的风流样子。
“殿……殿下?”徐来凑近了才发现谢乔右眼眶全青了,他心里一凛连忙上前想碰碰,有些心疼地道“哎哟我的殿下,这…这…”
谢乔喉头泄出低低两声笑,避开徐来的手,清明的眸子看着他,道:“你大惊小怪什么?这点伤又算不了什么。”
徐来便没敢再应声,心里说这眼眶青成这样他殿下后边可怎么出门见人……
“殿下,奴去煮个鸡蛋来,给您消消肿?”
“不必了。”谢乔站起来,走到窗边负着手向前探了身子,去嗅那枝伸到窗边的腊梅。他又抬头看了已至西边的那轮圆月,便道:“我无事,你下去吧。只是怀瑜哥哥若日后问起来,你就说一进来便见我醉得睡着了,人事不省。”
“奴知道了。”谢乔都这样说,徐来也只能听从吩咐。他出了屋子,贴心为谢乔带上门,看看书房方向又看看身后的门,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往隔壁去了。
……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谢乔在陆家的饭桌上却没见到陆玦——不用问也能猜到那人肯定一大早便往军营走了。陆夫人见着谢乔右眼一片乌青,吃了一惊,便问道:“乔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陆夫人问罢连陆大人也面带关心和好奇地看过来。
谢乔一笑,道:“伯父伯母不用担心,我昨日吃了酒,不小心撞到门框上。过几日便好了。”
陆夫人忍不住“噗嗤”一笑,又道:“玦儿也真是,你吃了酒也不看着你些,你都撞成这样他做哥哥的今日却走得这样早,”说着她上前碰碰谢乔的眼角:“这怪让人心疼的。”
说完便吩咐朝一个丫鬟道:“小翠,去给殿下煮个鸡蛋来。”
“多谢伯母。”谢乔眼里是真实的暖意。
……
谢乔下午便回了自己府上,一到府上便吩咐徐来收拾行装。
徐来眉头一跳,便道:“这…殿下,您这是要到军营去找陆大人?可……可也不必……”收拾行装吧。
他抽了抽嘴角:他家殿下难不成要住到军营?这也不合规矩啊…..
“谁告诉你我要去军营的?”谢乔一扇子敲到对方头上,他倒想去军营,可不说那人现在见了他怕不是恨不得打他一顿,被打一顿能见到人他也认了,可根本见不到。更何况现在凌道远也在军营里,被他瞧见自己这副样子到底丢脸。
徐来一愣,道:“那殿下要去哪里?”
谢乔眯了眯眼,道:“苔县。”
徐来压根儿没反应过来,眼睛睁得巨大,谢乔便从自己怀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封书信,放到徐来手上,指着一封道:“我走后,你便入宫把这封信交给我兄长,再过个一天——或者当天,怀瑜哥哥便会入府来问,你到时候便把剩下的一封交给他,他便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看谢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徐来便急了,道:“我的殿下,您,您这是要做什么呀?怎地突然要去苔县——就算您要去,您也带上奴,您不能自己去呀,否则出了事可怎么办?”
“不,”谢乔将扇子点在徐来头顶,正色道:“我必须自己去。快去收拾东西,简单点即可。”
徐来实在拗不过谢乔,便一步三回头地去为他准备行礼。谢乔望着屋外湛蓝的天空,眼里讳莫如深。
他也不想离开金陵,他刚惹陆玦生了气,现在就应该好好哄人才对。可是他必须去一趟苔县,去阻止一场瘟疫。上一世那场瘟疫自苔县而起,蔓延到金陵,那时尸横遍野,整个金陵仿佛人间炼狱。
这一世,他必须去阻止它。既是人祸,就可阻止,就该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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