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姥爷真讨厌。”迟月在门外悄悄跟迟昭咬耳朵。

    迟月受迟姑姑“女孩当自强”理论影响深重,再加上她自小生活在国外, 十分厌恶老家这些长辈重男轻女的偏见。

    迟昭轻笑着揉揉迟月的头“你进去替他们送茶吧。”

    小迟月很听姐姐的话, 点点头, 接过杯子进去了。

    舅爷爷这个人迟昭多少有点印象,是迟奶奶表弟, 务农出身, 儿子很有出息,大学毕业后搭上了风投热潮, 赚了不小的一笔,也定居在c市。舅爷爷和他住在那边不习惯, 回老家又离得太远, 折中之下住在了迟奶奶家附近。要说他其实也没什么坏心,但观念老旧,为人传统,又有着不合时宜的过分热情。他因为当年的政策没上学, 和迟爷爷这么个“文化人”用舅爷爷的话来说天差地别, 心里不平衡是肯定的, 常拿自己孙子和迟昭比较, 从成绩名次一路比到课外辅导班,每次都要唠叨半天。而他孙子小时候还算是个乖孩子,长大后脾性变得乖戾,即便拿钱砸进了附中,抽烟喝酒打架逃课样样不缺。

    迟昭像迟月这么大的时候也对此感到忿忿不平,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奶奶要一而再再而三宽容这样惹是生非的人。后来她才从迟爸口中得知是有上上辈的渊源在。迟奶奶家里是富农成分, 当年受了批判,她爸爸差点连命都保不住,是舅爷爷的父亲救了他们一家。因而现在不论舅爷爷如何作妖,念着救命之恩,只要不踩到底线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了一下午象棋,还没到晚饭时候,舅爷爷就先回去了。听说他儿子孙子也是今天回来。

    晚饭迟奶奶做的,有迟月爱吃的油焖大虾和迟昭喜欢的酱鸭脖。迟奶奶简直是把她们姐妹两个捧在心尖尖上疼,就算做了错事也不舍得说一句重话。迟姑姑一不在,迟月无法无天,膨胀到睡前吃了整整三块糖。

    下场是半夜牙疼到满地打滚。

    迟昭在楼上睡觉都听得清清楚楚,小表妹再度爆发她一绝的哭功,家里大人无一例外被吵醒,又是让她咬花椒又是给她吃生姜,把民间土方从头到尾试了一遍,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迟爸赶紧开车带她去看牙医。

    等回来后她腮帮子肿得老高,打了麻药,为了不流口水,嘴里咬着一块纱布。

    这一顿折腾,迟月乖了不少,病恹恹的无精打采,也不再吵着要迟昭陪她玩。

    晚上。

    舅爷爷又来迟家,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的还有他儿子跟孙子。他儿子没什么毛病,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和迟爸这样在象牙塔代课的老师不同,毕竟是混社会的,说话处事极为圆滑,把持着分寸,不至于让人厌烦。他孙子也是一身的名牌,烫了头发,打着发胶,论起精致度,迟昭学校的那群平头男同学完全比不上。

    “小乖乖,你脸怎么了”舅爷爷一见迟月就调侃她。

    迟月躲到迟昭身后,露出半个脸来,眼神十分不友善。

    舅爷爷孙子大名叫张昊峰,据说一开始是张浩峰,舅爷爷嫌太普通,应是改成现在的字,以前每逢见人都要提一下,说这名字是大气度大风范大格局,可见他对自己孙子寄予厚望。后来见了迟月,迟月那时年纪还小,懵懂无知地问了句“那他和张三丰什么关系”,舅爷爷被堵得哑口无言,从此沦为笑谈。

    晚饭上桌,才是修罗场。

    舅爷爷不经意地提起了成绩这件事,说张昊峰考了班里第十五名,进步很多,其中数理化都不错,单排能进前十,就是语文英语拖了后腿。

    “他们老师说语文英语好补得很,数理化跟得上,以后怎么说也是h大b大的料,再不济a大也行。”

    h大和b大都是1级别学府,云集各省份天之骄子,高中能稳在附中年级前二十才勉强算是有保障,况且他们现在才初中,说这些为时尚早,未免有托大之嫌。哪怕迟昭,迟爸都不一定敢这么讲。

    桌上微妙地静了片刻。

    迟月托着脸口齿不清问“h大很厉害吗妈咪让我长大了去考oxford”

    舅爷爷皱起眉“哦什么”

    迟月又重复一遍“oxford”

    迟爸及时往迟月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快点吃饭,要不一会儿凉了又该你肚子疼。”

    言下之意是不让她再多说话了。

    迟月吐了吐舌头,要搁以往她可没这么听话,今天是正好赶上牙疼。

    这个话题原本过了,迟奶奶客套问候起张昊峰的妈妈他妈妈去外地出差没跟着一起来结果舅爷爷却兜了一圈又绕回来,强行回归正题“对了,昭昭这次考得怎么样”

    迟昭一晚上没怎么说话,冷不防被cue到,她一如既往地神情平常“还行。”

    舅爷爷听她这说辞,还以为她考砸了“我记得你去年考得挺好的。怎么退步了”

    迟月不高兴迟昭被人这么说,抢话道“姐姐年级第一,妈咪还让我多学学姐姐,姐姐才没有退步呢。”

    舅爷爷愣了愣,声音瞬间低下去,尴尬地“哦”了一声。

    舅爷爷虽是自取其辱,但毕竟年纪大了,拼了命想要参与一个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世界,这副模样莫名有点可怜。

    然而他很快就又重新找到了立足点,说道“虽然是年级第一,不过你们学校和附中还是没法比,我听小峰说他们学校全省的尖子生都在附中,竞争压力大得很。是不是小峰”

    舅爷爷很爱他孙子,可他孙子明显也嫌他聒噪,喋喋不休一直围着成绩转,闻言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舅爷爷越说越起劲了,接着道“对啊。而且我听说女孩成绩稳是稳,到了高中就不行了,学理更没指望,没男孩后劲足。昭昭现在虽然成绩不错,还是得再努努力。”

    这些话迟昭前世不知听了多少遍,不仅是舅爷爷,三大姑五大姨都这么说,即便后来她以全市第一的身份考进1学府,这种风言风语还是没停过。只不过从“女孩学理学不过男孩”换成了“女孩子学习这么好也没什么用,还是嫁得好最重要”。

    迟昭早以前还会介意,如今一点感觉都没有,说到底她的人生也不是这些好说闲话的人负责,她都懒得生气。

    迟爸不赞同舅爷爷的话,刚要开口,一旁小迟月抢先气呼呼道“才不是,妈咪说男生女生都一样,居里夫人就很厉害。我长大了要当第二个居里夫人。”

    桌上的人都被她的童言无忌逗笑了。气氛暂且得到些许和缓。

    哪想迟月不甘心,又继续道“而且我昭昭姐姐敲厉害,全校那么多男生都没有一个人比她考得好,峰峰哥哥也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凭什么说不如他。”

    真话杀伤力无敌。

    说到底迟昭的优秀有目共睹,舅爷爷念叨那么多,无非是不想承认他孙子不如迟昭,那点小心思就像薄薄糊的一层纸,只不过没人主动戳破就是了。迟月不同。她年纪小,说起话来有一是一,自然不必顾虑太多。

    舅爷爷没法接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略有些下不了台面。

    迟爸原本还想替自家闺女说两句,结果迟月大杀器一出,瞬间不留片甲。

    这下彻底没人说话了,饭桌上终于安静下来。

    迟昭给迟月夹了油焖大虾,迟月朝着姐姐呲牙一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干得漂亮。

    晚饭过后,大人们下棋的下棋,说话的说话,收拾的收拾,各自散开了,只有三个小辈留在了客厅。

    张昊峰这小孩虽然不像他爷爷那么爱现,迟昭和迟月却都不是太喜欢他。迟昭是因为高中时他为了巴结年级老大,仗着表弟的身份拼命撮合他俩,还把她手机号给了对方,有段时间迟昭见了他就烦。迟月则是因为他总是开她体重的玩笑。

    “你怎么又长胖了。”张昊峰说着戳了戳迟月的脸颊,“脸也大了一圈,和个松鼠一样,见过松鼠吗”张昊峰鼓起腮帮模仿迟月。

    迟月冷哼“你在报复。”

    “报复什么”

    “报复我说你不如迟昭姐姐。”迟月朝他做鬼脸,“略略略,你本来就不如。”

    张昊峰嘁了一声,挺不忿,不过跟一个小孩计较没意思。他坐到离她们最远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开始发短信,听提示音,有来有回,聊得火热。

    张昊峰家境相当好,迟昭一眼就认出他用的是新出不久的ihone3gs

    都快用惯了诺基亚的迟昭竟然觉得挺亲切。

    迟月是在国外长大的,对这种“洋玩意”并不觉得新奇。她偷偷凑近迟昭“我觉得还是叶小哥哥更好。”

    迟昭愣了下,笑了“你还记得他”

    迟月难得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了一阵,显然是为上次的不欢而散。

    “姥姥说我不应该那么对待他。”迟月绞着自己衣角,声音低下去。

    迟昭摸了摸她的头“下次见面要记得道歉哦。”

    迟月抬头“还能再见面吗”

    她这一问轮到迟昭卡壳了,半晌才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大概吧。”

    也许是晚饭时的不愉快,舅爷爷没有多留,稍晚些就回去了。其后几天也借口年前忙碌没再来。迟爷爷又好气又好笑“就是个好面的人,一大把年纪了还这样,以前是让着他没人计较,冷不防听点真话还受不了了。都是惯的。”

    迟爸笑笑,也不好多说什么。

    迟月回国前几天还有股新鲜劲在,几天后就开始想爸爸妈妈了,每天越洋视频也不顶用。她晚上和迟昭睡,半夜抽泣着哭醒,用英文叫着妈咪爹地。

    迟昭也被吵醒,她无言以对,只能拍拍她头以示安慰。小迟月扑到姐姐怀里嚎啕大哭,一面哭还一面抽噎“我想家,想uy”

    uy据说是她新养的小狗。

    远在国外的迟姑姑得知女儿这副模样,也是心急,承诺她尽量在年后赶回去。

    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大年初一迟昭被鞭炮声吵醒。

    迟奶奶给迟月买了烟花棒,她昨天没有熬夜等跨年,春晚才到第三个歌曲类节目就睡着了,一大早很有精神,嚷着要出去玩。

    迟奶奶在做早饭,迟爸带着迟爷爷下楼遛弯去了,陪迟月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她最喜欢的姐姐身上。

    迟昭穿好厚外套,又给迟月捂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就像一颗浑圆的球。

    圆球抗议“我都看不清路了。”

    迟昭不理会“总比你冻感冒好吧。”

    迟昭牵着妹妹下楼。大学城在过年期间尤为冷清,不过生活区还挺热闹,这里大都住的是大学里上了年纪的教职人员,逢年过节小辈回来探望。迟昭和迟月下楼时还遇到好几个小时候的玩伴,不过多年没联系,名字都不记得。

    迟昭陪迟月放了几支冷焰火,实在没什么兴趣,她退到一边,手机忽然响起。

    迟昭穿得也很厚,等她拿出来,铃声都快停了。

    她没看名字就接起“喂”

    “新年快乐。”

    熟悉的声音。

    迟昭怔了下,笑起来“真准时。”

    “我害怕再早一些你还没起床。”叶司予现在说这么一长串的句子也不结巴了。

    迟昭听出对方调侃的意味,还击道“你起得很早哦。”

    “还行,反正比学姐早。”叶司予道,“你看春晚了吗”

    “看了。”迟昭努力回想着,充满喜庆的春节舞台只化作了背景音,具体演了什么听了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不过现在已经都不记得了。”

    “学姐真是金鱼记忆。”

    “什么”

    “只有三秒。”

    迟昭一愣“不是七秒吗你别骗我。”

    话一出口,两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真是莫名其妙的笑点。

    从放假到现在,叶司予和迟昭有大半个月没联系过了,相比于上学时每天一起写作业,分开的时间显得漫长许多。

    室外着实太冷,迟昭用肩膀夹住手机,手缩回袖子“假期玩得开心吗”

    “还好。”实际上除了跟宁航他们打过两三次篮球,叶司予一直窝在家里做题,除夕也不例外。毕竟想超过学姐,他要补的东西太多。

    问候完,两人没什么话了。

    迟昭正准备挂断,目光瞥见还在专注冷焰火的迟月。她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你等等。”

    说着走了过去。迟月虽然帽子围巾装备齐全,但还是冻得流鼻涕。

    “你叶小哥哥。”迟昭压低声音指了指手机,“要不要和他讲话”

    迟月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迟昭把手机给她,小家伙一拿上就跑开了,躲到远远的地方才停下,生怕迟昭能听到她的话。

    迟昭原地站着等,好一会儿迟月才返回,将手机还给了姐姐。

    “怎么样”

    迟月笑得很开心“小哥哥祝我新年快乐。”

    迟昭轻轻敲了下她额头“我是问道歉。”

    迟月很夸张地点点头“我说了,小哥哥说,没关系。”

    迟昭将手机收起。

    放完烟花,迟月和小区里的其他小孩一起打了会儿雪仗,他们才回家吃早饭。

    过年期间亲戚们互相之间来往,尽管避免不了比东比西,日子却过得非常平静。大年初四迟姑姑百忙之中抽空回国,作为迟月临时保姆的迟昭终于解放。一直等过了十五,和爷爷奶奶他们去市中心看完灯展,迟昭和迟爸才回c市。

    一个多月不见,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小区外头一条长街挂满了灯笼,光秃秃的枝丫上绕着小花灯,刚下过雪,银装素裹,少了往日的喧嚣,分外静谧的世界。

    迟爸去租车行送车,迟昭回家,在楼下刚好遇到出来遛毛茸茸的叶司予,少年穿着黑色宽松短版羽绒服,内搭白色帽衫卫衣,从楼道口出来的那一瞬间,迟昭只有一个感受。

    又长高了。

    叶司予愣了愣,继而笑起“回来了。”

    迟昭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有吗”叶司予本人倒没多大感觉。

    毛茸茸很熟悉迟昭,围在她身边闻了闻,想凑近,被叶司予用腿挡住。

    不止是叶司予,一个寒假不见,迟昭同样变化很大。她的眉眼初初长开,婴儿肥渐消,五官变得立体明朗,最关键的是白了很多。迟昭的成长历程可以说十分励志了,小时候像迟爸,一群幼儿园小朋友扎堆拍照,她永远最黑的那个,长大后就变得像她妈,白到发光,简直没朋友。

    迟昭半俯下身子摸摸毛茸茸的头。她侧脸弧线好看,垂眸时长而密的睫毛一并垂下,再抬起时,一双眼睛漂亮得过分,让人没留意地慌了神。

    迟昭眼睛形状一向漂亮。与徐晨曦适合上妆的平行双眼皮不同,迟昭是偏窄的扇形,眼角微微上挑,她不同于普通清纯小女生的明艳来源于此,只是她瞳孔的颜色是偏浅的棕色,尤为这份艳丽增添了冷感,也因为如此高中时常常会被人误会为混血儿。

    叶司予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她的改变。

    他怔愣半晌才开口“你好像变,变白了。”也变漂亮了。

    万年不口吃,一见学姐就结巴。

    “有吗”这回轮到迟昭反问了。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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