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亭正在书桌上看书做笔记,桌子上铺着杂乱书本,闻言随手将镇纸压住了纸本。
小丫头把朱笔引过来了,朱笔双手放在身侧行了礼,魏亭才问:“朱笔姑娘有甚事?”
朱笔乍抬首见着魏亭也是怔愣了一会儿,实乃是魏亭变化太大,竟有种换了个人的错觉。
早先三姑娘还未嫁过来时,魏亭过府下聘朱笔就见过人,那时魏亭还不大体面精神,脸色虚黄,面带谄笑,眼神迷离,姑娘屋子里人没一个看的上眼的。
而眼下朱笔再见着人,眼前之人脊背直挺,即使坐着也显得身形坚毅修长,眼神更是清明无比,一双神情淡然的凤眼微微上冷静看人的时候,朱笔竟有些不敢直视,心道姑爷竟这般俊朗。
下意识垂下眼眸,定了定神后才说:“回三爷话,是奶奶昨夜里着凉染了咳嗽之症,这会儿正难受,三爷去瞧瞧吧。”
魏亭手上的笔一顿,抬眼询问:“病了?”
朱笔点头,“可不正是,奶奶惯常就不很爱瞧病,然这咳疾拖着并不好。”
魏亭无声叹了一口气,随后将笔搁好,说:“你且先回,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朱笔得令退下了。
魏亭洗了手,整理了一番就往内院而去。
从魏亭踏进二门开始就有丫鬟一层层细声喊着:“三爷过来了。”
而见到魏亭后无一不悄悄打量。
魏亭到屋外的时,传话小丫头一溜烟跑进去,没一会儿朱笔出来亲自领着魏亭进去。
进暖阁又进了里间,绕过两面屏风才看见三姑娘歪躺在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子,手里把玩着什么。
楚令意不出门就不爱让丫鬟给她梳髻,徽墨最近又学了些新的发饰,就给主子绾了来看,将脑后拢了些起来缠成发包,剩下的编成几条辫子垂在两边。
简单利索,伶俐可爱。
更别说三姑娘这等容貌她梳什么发都是好看的。
她里面穿着白色斜襟内衫,外罩鹅黄色短袖细纱软衣,下面配一件百褶长裙,腰间用腰束得细细的,实是见之便觉得这人柔软娇贵,单她一个就增添了满室的光辉。
“奶奶,三爷过来了。”徽墨在楚令意耳边低声说,一边扶着人坐好。
楚令意瞥了徽墨一眼,这些丫鬟都乖觉,魏亭过来都改口不叫姑爷了。
楚令意看也不看人,矜骄目傲得很,朱笔怕魏亭心里不舒服,从一边将方才端进来的雪梨汤放在主子眼前,温声道:“奶奶,刚煮好的正好入口。”这就是转了话头。
楚令意执着勺子喝咯两口就推开了,朱笔也不勉强。
魏亭站了会儿,这缓缓道:“三姑娘。”
半晌,楚令意才轻描淡写回了一句:“魏公子。”
才说得话转头忽就咳嗽起来,楚令意忙用帕子捂住嘴巴随机偏过头,丫鬟一个给她倒了温水过来,一个给她背后顺气。
魏亭当医生给人看症状都惯了,不会和个给他使脸色的小姑娘计较,便往前走了几句道:“我给三姑娘看看。”
闻言一旁忙有丫鬟把楚令意扶了起来坐好,魏亭在另一侧坐下,中间放着有一张小矮几,魏亭说:“伸手,我看看脉相。”
他学医对着病患自来都是温声和气,对楚令意也是如此。
朱笔就牵着三姑娘的一只手放上去,顺手放上一块小帕在手腕处。
不怪她这么做,也是以往的习惯一时忘了,府里头主子姑娘们病了请了大夫过来,诊病时都是搭一块帕子的,多数主子们还要躺在床里将围帐放下,露一只手出来。
但魏亭看了后就是十分之无语。
太阳穴忍不住跳了跳。
好半晌,魏亭才用一种淡然且平静的语气开口说:“行医者以医术治病救人,最忌断不清脉断错脉,大夫不能同神仙般七窍皆通一看就知,故而诊脉时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更应减少障碍而不是增添障碍。”一边说一边慢慢将盖在楚令意腕上的手帕拿了起来,放在一边。
心中想加了这个东西,大夫们嘴里不会说,但确确实实是给看病添了麻烦,到头来吃亏的还是病人自己。
几个丫鬟都被魏亭的话震住一时也没了反应。
但魏亭是她们姑娘夫婿,挨着手了也不算个事。
楚令意一直没做声,只是她眉头轻微蹙着,并不故意去看魏亭。
魏亭坦然得很,嘴里还问着话,问是几时起的咳嗽,夜里多咳还是白日多咳,喉咙痒不痒之类的。
楚令意挑着眉眼不爱搭理她,问的话都是丫鬟回答的。
魏亭又怕她是感冒引起的,便凝神去看她的面目,观察她有没有头疼发烧鼻塞打喷嚏泪眼汪汪,看了一会儿就惹得楚令意歪头,手也一下子收了回去。
并没有感冒发烧,只是单纯的咳嗽,脉象上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一点小毛病,搁现在人身上也不会去医院,诊所大概都不进,自己去药店买些药吃就行。
这位娇娇姑娘不一样,魏亭略多问几句就听出是个常吃药的,但中药熬起来麻烦吃起来腥苦,哪个愿意吃。
方才丫鬟说楚令意每年到季节就容易犯犯咳嗽,不大的姑娘,爱生病说明体弱,给她诊脉时魏亭就发现楚令意脉象轻而小,明显是有些不足的弱症。
别管什么药,常吃也没益处,还容易败坏胃口。
魏亭沉吟了一会儿,问朱笔:“你家姑娘往年吃的什么药?”
朱笔道:“药方子放着呢,我去拿来三爷看。”
一般来说越是富贵门庭权贵之家里越是讲究,主子们每次寻医看病的开的方子都会留着,一个是存个底防止细处出问题,到时候纠察起来也有根有据。二个每个大夫下药的数量用量种类都不同,回头换了大夫还要给看之前的方子,以防两处药材相冲出事。
如此魏亭的吩咐显得再正常不过,朱笔很快把药方拿过来。
魏亭拿起来散开一目十行,不大会儿的功夫就看完了。
药方是个温和细致的药方,治咳嗽的说起来就几位主要的药,中药都是以调养温养为为手段,起效慢需坚持,都是按着疗程来吃药,三五日是短的,一个月几个月都常见。
魏亭不是系统学习过中医的学生,其实还是不惯于给开中药。
碰巧那时他扫了一眼大药堂,发现药堂里两个窗口都刷新了,其中刷出了一味川贝枇杷膏。
魏亭心说怎地这般巧,这东西能治楚令意这点小病症,口感不差吃起来不费劲。
那些苦药汤子要让这位三姑娘认认真真吃上十天半月,人家也未必乐意。
于是魏亭出言说:“不妨事的,不必太过担心,这方子上的药就先不吃,我那里有一味止咳药正对症,回头拿过来,吃上几日便有效果。”
刘嬷嬷正这时进来,一面行礼,一面笑着对魏亭说:“哎哟那可是正正好,看着奶奶咳嗽我们也担心。”
然不知道又是那句话戳了楚令意的心肝,她原看戏一样歪靠在暖塌上,手里拨弄着一个精致的九连环,这会儿就把东西随意往小桌上一扔,道:“何必吃那劳什子的苦药汁去,左不过咳这两日,也死不了人。”
“哎哟,姑娘莫要说糊话。”刘嬷嬷连忙打岔。
魏亭倒没有在意,且摇摇头道:“三姑娘莫着急,那味药倒也不苦的。”
这一句话反叫楚令意一时说不出话来。
等魏亭走了后来才回神心道,世间哪有不苦的药?
魏亭跑一趟只是为了能有个清静地方从大药堂里买东西。
和以往差不多,那罐川贝枇杷膏价格也不便宜,足一两的银子,魏亭按下购买按钮之后心里苦笑,他真的是太穷了。
这次的包装也很高端,用的居然是青花瓷的小圆罐,十分漂亮精致。
魏亭拿着东西再去内院,这会儿楚令意已经在暖阁里跟徽墨下起了围棋。
这都进了四月里的天了,魏亭瞧着这里厚门帘还没拆换,暖阁里窗户都闭着的。
他进来后就随口询问了一句,朱笔就答怕姑娘再吹风着凉。
这就是本末倒置了,关门闭窗并不利于新鲜空气的换置,对楚令意的病没好处,再者说北方天气不比南方寒潮,在屋子里不会冻坏人。
不过他先没说这茬儿,只开口让朱笔拿个茶匙勺过来。
一会儿功夫就有小丫鬟递过来。
端砚和临纸都看见魏亭书上拿着的那个药罐了,一时新奇,凑过去看好奇问:“这就是那味治咳嗽的药,还从未见过,好生别致。”
魏亭将小罐子盖子拧开,瞬间有一股清爽的药香味飘出来,里头膏状的东西呈一种棕黑色,魏亭舀出一勺子,有点像蜂蜜霜糖,味道更好闻了。
魏亭走过去,抬眉看着楚令意,伸到人嘴巴旁,十分淡然说:“尝尝看。”
楚令意先是僵住了,脑子一懵,却是自然而然张口含住了勺子叫那黏黏糊糊药吃了。
又清凉又甜。
果真是一丁点苦味都没有。
魏亭见她吃下去了,就继续说:“一日吃两次就可,若夜里犯了咳,也可立即含一口。若不喜欢这样吃,拿温开水化水喝也行。”
几个丫鬟都好说,简直想尝尝了,都不可信竟有这种药,这可比苦药计好入口多了。
“这药可有名字?”徽墨笑声问。
魏亭答:“乃是一味川贝枇杷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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