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知道大马后是怎么没的,小马后在这个时间点上却是不应该知道的。此外叶棠还需要弄清楚喜嬷嬷现在的状况:如果喜嬷嬷头脑清醒,能完整地把大马后的死因表述出来,那她说不定能帮叶棠一个大忙。
——镇国公其人说好听了是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说难听了就是一个大写的愚忠。
原文里镇国公明知后方粮草补给不够充足的情况下,即便前方战局有异也不应贸然出击,却还是受了君命带兵出发。结果整个队伍走到半途被柔然人使计困死在一处地势特别的峡谷之中,硬是啃着树皮野草熬了三个多月。
三个月后关外进入了夏天,山谷中非但没有吃的,连能喝的水都没有了。如此绝境之下镇国公依然是被人优待的那个。下级士兵们见状直接哗变,镇国公死于乱刀之下,还被饿红了眼又气昏了头的士兵们分食一空。只余一颗头颅被副将死死护在怀里没被人夺去。
等镇国公嫡长子马玉勇带兵找到这个山谷时,山谷里还活着的士兵就没有一个还是正常人。他们舔着同胞的骨头嚼着同胞的毛发,神情呆滞却是满眼凶光。
镇国公的副将早已死去,应该是他生前与人说好了吧,他身上不存皮肉,一具白骨怀里抱着的人头却是腐烂了大半也没有人碰。
马玉勇见到如此惨状,当即就疯狂了。他抱着老父亲的脑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哀嚎啸叫,回到军营却是一言不发直接杀了顶头上司、戍边大将军汪荃鸣,跟着接手了军队就造了反。
只可惜马玉勇这反造得真不是时候。他要是再早些造反,指不定镇国公不会落得那般下场。他要是忍到打退了柔然人退了再造反,他造反后柔然人也不会一鼓作气攻下大历十余城,烧杀掳掠几十万平民百姓,搞得朝廷内外对其震怒不已,民间百姓怨声载道,马家的威信与长期竖立起来的英雄形象也直坠泥地。
墙倒众人推,一砖一瓦建立起功勋有多难,让一座高楼塌掉就有多简单。马家背上“自私自利”、“不顾大局”以及“贪权”的臭名之后,原本对李琨还有林清秋有诸多不满的何太尉与赵首辅只能占到了李琨那边。
不等马玉勇打到京城,李琨就已经昭告天下,说:镇国公所奉的君命并非是君命,是已经被马玉勇给杀了的汪荃鸣因为嫉贤妒能而假传君命,目的就是为了除掉镇国公。如今天子已经查明真.相,也还了当初被扣上“贸进”、“无能”,甚至被人怀疑已经通敌叛变投靠柔然的镇国公一个清白,也愿意不追究马玉勇杀死汪荃鸣一事。但——
马玉勇起兵造反是不争的事实。因为马玉勇的冲动,边关被柔然人大举侵略也是事实。马玉勇如果肯放弃抵抗,那么李琨会看在马家这么多年保家卫国的奉献之上罚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琨如此处置绝对算得上是宽容仁慈。但就是因为这惩罚看上去太宽容仁慈了,人人都唾骂马家与马家人,说马家嘴巴上说着忠君爱国,实际根本不相信天子!天子着实委屈,非但背了汪荃鸣假传圣意的锅,还被他当成忠臣重臣的人造了反!就这样了他还对马家人这么仁慈,简直是仁君圣君!
汪荃鸣死都死了,他传的究竟是真君命还是假圣意已经无法追溯。李琨昭告于天下的那些话马玉勇一个字都不信。他固执地行军,却没有发现自己配下的军队中早已有了别的声音。
不等马玉勇打到京城,他的弟弟马玉龙已被宗室之人带兵擒下,以乱臣贼子的身份被押解上京。马玉勇想先救弟弟,因此与支持他先踏平京城.的军师起了冲突。
军师见马玉勇不听劝告,哀其不幸却也怒其不争,干脆带着人就走,不打算给马玉勇陪葬。马玉勇麾下那些早就因为各种传闻而对他生出异心的部下见军师走了,干脆联合起来杀了马玉勇个措手不及。
最后马家兄弟两个都成了阶下囚,等着被送到京城由皇帝亲自定夺其下场。
小马后当时还没有失去后位,但因为父兄的关系,她已经完全被边缘化了。已经失去了父亲,再难忍受看着哥哥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处以极刑,为此小马后鱼死网破地发动了宫变,等着小马后的却只有身死的结局。
叶棠一时半会儿还没法从宫中脱身,她无法亲赴边关阻止镇国公奉命出击。她身边被李琨看得很紧,就算她写了一封家书提醒镇国公小心,那封家书也不可能平安到达镇国公的手中。
况且以镇国公的性子,哪怕小马后这个女儿亲自到他面前告诉他皇帝要算计他们一家,他也不会听不会信,反而还会把女儿痛斥一顿。
幸好镇国公还是很疼女儿的。
镇国公夫人去得早,她留下的两个女儿对镇国公来说都是眼珠子似的宝贝。
叶棠没有办法说服镇国公相信自己的话,但她可以想办法把喜嬷嬷这个当事人送到镇国公眼前。
所以叶棠需要喜嬷嬷神志清醒,能说清楚大马后的真实死因。那样一来得知事实的镇国公兴许就不会再盲从李琨的命令,带着属下平白丢了性命。
“奶嬷,我要知道姐姐究竟是怎么没的。”
喜嬷嬷闻言眼中一涩,泪水顿时顺着脸上的沟壑爬满了整张面庞。她舌头被割,张嘴只能发出类似于咕哝的含糊声音。一双手更是冻疮生得密密麻麻,肿得厉害,连指骨都变型了。这样一双手端着杯子都能抖个不停,提笔写字就不用想了。
幸好叶棠早就有所准备。她从怀中掏出一本童书,这本童书是拿来为幼子开蒙的,平时用到的字里头都有。
叶棠亲自端着那本童书,展开书页柔声对喜嬷嬷道:“奶嬷,你写不了字,便指给我看吧。”
喜嬷嬷本还为不知该如何告诉叶棠真.相而烦恼,闻言她神色一亮,之前形同枯槁的双眼中立刻迸出些鲜亮又满怀着恨意与怒意的光来。
大马后当然不是单纯的难产而死,她的难产是人为导致的。
喜嬷嬷原先一直想不通大马后怎么就突然不好了,要知道为了守住大马后的孩子,整个栖凤宫都是严防死守、水泼不进,就怕哪个嫉妒大马后的小浪蹄子在背后使坏,害得皇后落胎。
在饮食上喜嬷嬷更是格外注意,不要说来源不明的食物她不会让大马后吃了,就是其他宫送来的东西喜嬷嬷都是一律命人倒掉丢掉或者是锁库房里绝对不允许拿出来的。
想来想去能害了大马后的唯有皇帝亲自喂她喝下的半杯参茶。
喜嬷嬷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在大马后去世后安静又乖巧地等着被放出宫去。谁想李琨还是防备着她们这些宫人。
直接杀掉大马后跟前的宫人太显眼了,那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欲盖弥彰。所以李琨命人割了栖凤宫老宫人的舌头再送去皇陵,而许多被割了舌头的宫人刚在皇陵吹上一天冷风就开始高烧,不出五天就熬死在了皇陵。
喜嬷嬷苦苦支撑,无非就是指望有一天能见到马家人,把真.相告诉给马家人知道,让马家人为大马后报仇。可能是喜嬷嬷前半辈子苦日子过多了,她比其他宫人更加能熬。她死熬活熬,还真熬到了叶棠出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叶棠知道了真.相,喜嬷嬷心愿已了,她已经没有再强撑着活下去的动力了。
叶棠看见喜嬷嬷骤然灰败下去的脸色,连忙朝着喜嬷嬷一揖,真诚道:“奶嬷助我!那人会害姐姐绝不仅仅是不喜姐姐。我想、那人图谋的应该是整个马家……不,是整个大历朝所有的权利。那人容不得权臣,而我们马家功高盖主……”
小马后的脸有些黑,但叶棠此时的神色却让喜嬷嬷看出些惨白来。
“求奶嬷助我!否则我马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就危险了……!”
马家虽然子嗣不丰,可家兵、门客与幕僚都不少。叶棠说这几百口人就是包括了家兵、门客与幕僚的。
喜嬷嬷一见叶棠朝着她弯下腰去就连忙把叶棠扶了起来,此时靠得近了,她能看见叶棠手上正微微发颤。
她的英姐儿何曾有过这么脆弱的表情?想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唉,说什么功高盖主。有人帮皇帝守着国门还不好吗?
望着叶棠眼下浓重的淤青,心疼地抚摸着叶棠本该充满阳光与笑容的年轻面容。想到早逝的大马后,喜嬷嬷满目是泪,用力点了点头。
……罢!英姐儿还需要她相助,现在还不是去妍姐儿那里照顾妍姐儿的时候!
见喜嬷嬷的眼睛里终于多了两点高光,叶棠微松了一口气。可还不等她这口气松出来,屋子的门就开了。
青年带着一身的冰雪气息踏进门来,他应该是匆忙赶来的,身上的鹤氅不但沾着细碎的小雪花,不少小雪花还溶成了湿凉的水珠浸透了他的衣服、靴子以及头发。
在皇陵被磋磨得眼睛都不大好了的喜嬷嬷好容易看清来人,当即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哆哆嗦嗦地松开了叶棠,蜡黄蜡黄的脸竟是有些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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