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后11

    李琨接到消息赶到栖凤宫的时候栖凤宫里已经是混乱一片。

    往日里叶棠招待众妃嫔吃茶用点心的大殿里血迹一片,连柱子上都溅了斑驳血点。

    马剑披头散发,低着头站在血泊里,手里还执着长剑。一溜血珠子从他的手上延着剑柄往下滴,最后汇聚在他脚边,染得他半身宫装都是鲜红。

    对,马剑此时并未着平日的男装,而是穿戴了一袭女儿家的打扮。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马剑方才回神。他转过身来,鲜红的双眼正好对上李琨的视线。染血的长剑锵然一声落在血泊之中,马剑就这样直直地给李琨跪了下去。

    “陛下,臣、有罪。”

    李琨见状不难想到事情的缘由。

    大历朝的规矩是除了皇帝、太监与太医,其余男子不得进入后宫。就是皇后的亲生父亲也不可以。按理来说皇后是不可以把自己的庶兄召进宫来的。

    但是他那继后最近被他宠得无法无天胆大妄为。想来应该是她迫使自己的庶兄穿上女人的裙裳,作女人的举止打扮,然后以家中女眷的身份让庶兄进的宫。

    让男子扮作女子本就是一种极大的羞辱,遑论她这庶兄在镇国公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今日是新仇加旧恨爆发在了一起,这才酿成了这处惨剧吧。

    等等,惨剧?他在想什么?

    李琨为自己的想法怔了一怔。他很快就在心底笑着揶揄自己:自己可真是入戏太深,装作喜欢那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装得太投入,一时间倒是无法从这个深情角色里抽身了。

    ……罢了,横竖之后自己还要在人前演出一副第二次痛失所爱的样子,现在当务之急不该是去想这些东西,而是确定他那继后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可是马家的女儿,丝毫大意不得。

    “先莫说什么有罪没罪的话,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李琨并没有马上就松口说马剑无罪,如果情况必要,他是会把马剑扔出去顶罪的。那样一来马剑杀了继后就是马家家里人内斗,谁都不能把狗咬狗一嘴毛的事情算到他这个皇帝的头上来。

    “是,陛下……”

    马剑诉说的内容与李琨所想的相差无几,只是更多一些细节。

    叶棠差人召马剑进宫,还要马剑穿上女装。马剑不敢违抗皇后之命便选择忍一时之辱作女装打扮进宫。不想皇后还不罢休。

    她在人前羞辱马剑,随手丢给马剑一把御赐宝剑让马剑给自己跳剑舞。又在马剑跳舞时踹他、骂他只会卖弄姿色,和他生母一般下贱。还说如今她恩宠渐固,日后想必再也无人能撼动她皇后的地位。那个小贱蹄子林昭仪碍眼得很,居然敢和她抢皇帝的恩宠。等她腾出手来,她必要叫林昭仪好看。

    这说者无意,闻着有心,李琨从马剑的口中听出了一丝异样——马剑并不为自己激愤杀人辩解,亦不提往日与镇国公府之仇与今日受继后之辱。他只是很突兀地提到了林清秋的.名字。

    李琨的心理顿时生了个疙瘩。

    李琨这样的身份,哪儿能在还没招揽到马剑时就暴露?可若没有能与马剑互惠互利的身份,马剑也不会被招揽。李琨当时有些拿捏不准让麾下的谁去接触马剑,结果林清秋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的烦恼,竟自作主张要替他分担。

    等到他知道林清秋擅自行动,林清秋已经替他招揽到了马剑。

    林清秋会有这般本事李琨并不惊讶。

    当初林清秋一个人怎么可能有办法从李琨或是塔塔尔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她之所以能成功从大历出走,那是因为李琨派去看守保护林清秋的伴读被林清秋说服,非但放了她走,还陪着她远走柔然,最后为了保护她死在了路上。

    而林清秋之所以能成功从柔然回来,那得多亏塔塔尔手下得力的年轻侍卫。那侍卫为了林清秋不惜背叛主子,一路身中数十刀,寻常医者根本无法救治。也是他命不该绝这才吊着一口气撑到了大历境内。

    远走过柔然的林清秋会愿意进宫就是为了那侍卫。李琨当时还无比心痛于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肯为自己隐忍数年,而是与别的男人远走高飞,又吃醋于林清秋竟为了一个男子肯屈尊纡贵地来见他、求他。他提出要林清秋进宫才愿意救那侍卫一命,林清秋这才屈尊纡贵地做了昭仪娘娘。

    比谁都对林清秋的魅力深有体会,就是马剑一夕之间成了林清秋的裙下之臣李琨都不会意外。他也不会把马剑对林清秋的爱慕当成一回事——他是天下之主,他有肚量看着别的男人为自己的女人做事。但要是有人敢觊觎他的女人……

    按照李琨一贯的脾气,抄家灭族那都算是轻的。

    偏生此时此刻,李琨完全没有分析马剑言词的心思。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确定叶棠的生死。

    栖凤宫的宫门已经让殿前侍卫们给封住了,这会儿连只老鼠都跑不出去。

    目睹了一切的贤妃吓得半疯不癫,发髻都散了一半儿,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绞着帕子流眼泪。宫人们亦躲在宫殿的另一角里瑟瑟发抖,明明想大声嚎泣,又怕出声儿了会被灭口,只得捂住嘴巴压抑地掉泪。

    李琨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叶棠的尸身。他本想亲自查看,又在看清叶棠染血的尸身后停住了脚步勾了勾手指,让有些发抖的大太监去检查叶棠尸身。

    “没、没气儿了……”

    大太监青着脸抖着手,用手指探了探叶棠的鼻息。李琨望他一眼,皱起眉来:“脉搏呢?”

    大太监这才颤颤巍巍地去摸叶棠的腕子。

    看见叶棠那沾了血的手腕被人捏住,虽然那人是已经不能称之为男人的人,李琨的心脏还是收缩了一瞬。

    “禀皇上……没脉搏、娘娘她、没脉搏……”

    死人当然没脉搏了。李琨压抑着心中的烦躁,竟是不想再听马剑的话,也不想再看这太监拉着叶棠的手腕。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拽过叶棠的手腕就号起了叶棠的脉。

    理所当然的,那只手腕上没有任何的脉动。

    李琨下意识地去看叶棠的面庞。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继后睡着时的模样。第一次见到继后在自己面前闭着眼睛,她却是整个人都被泡在血里,肚子上被开了个碗口大的血洞。

    平时一脸嫌弃的锅底脸此时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来,总也吐不出象牙来的那张嘴这会儿倒是挺安静。无喜无悲,只是眉头间隐有一丝痛苦。

    李琨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总是嫌弃她。嫌弃她丑,嫌弃她高,嫌弃她壮,嫌弃她黑,嫌弃她嘴巴坏,嫌弃她别别扭扭从来言不由衷。

    他嫌弃她蠢,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能开染坊,明明是被虚假地“宠”着,却浑然不觉自己只是被骗了,还傻乎乎地去做那横着走的螃蟹。

    现在可好,她被自己的蠢害死了。真是咎由自取,大写的活该。

    ……戏弄豹子也该在豹笼外不是?她可好,自己把脑袋送到豹子的嘴里,还大喊:“你有本事咬我啊!”这能怪豹子一口咬下了她的脑袋吗?

    她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蠢呢?他备了那么多后招要用来对付她和马家,这些后招却是每一个来得及发作她就死了。

    坐到平时与叶棠说话时经常坐的椅子上,李琨脑海里充斥的全是叶棠眼睛不是眼睛的嫌弃脸,和她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巴。他恍然地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让他每次来都带着雀跃的心情,想看她今天会被自己骗得有多团团转了。

    打从这天,李琨再也没有靠近过栖凤宫。贤妃第一次见到活人被杀,被吓出了心病。李琨不想贤妃走漏了风声,就着让贤妃好生疗养的.名头将贤妃软禁在了她自己的宫中。

    被李琨唤来处理善后栖凤宫事态的德妃起初也有震惊与错愕,但她毕竟是将门之后,很快便沉稳隐秘地处理掉了事情。之后由于后位暂时悬空,德妃代掌宫务。同为一品妃的淑妃名义是辅助德妃,实际就是挂名分权,不至于让德妃一家独大。

    在前朝,李琨对众朝臣公布的继后的死因是:疾病暴毙。

    朝臣们信不信先两说,起码明面上的平稳是维持住了。只是私底下隐隐有风声传出,说是皇帝早欲铲除马家。否则为何两任出自马家的皇后都先后暴毙,还就暴毙在荣宠正盛之时?

    关外正是马家率领的定海营与柔然王塔塔尔对决的紧要关头,此间绝不可轻举妄动。

    顾虑到朝臣们的反应,李琨没把马剑推出来——“疾病暴毙”会让朝臣们猜疑,但谁都不会有证据可以证明皇后被害是皇帝的旨意,李琨确实有意铲除马家。

    若是把马剑推出来……即便人真的就是马剑杀的,朝臣们也会认为这是李琨做得局,目的就是要让马家人自相残杀。

    虽说李琨原本真就是这个打算。

    一计不成又使一计。为了避免马剑杀死嫡妹的事情被有心人查出,也为了继续利用马剑这颗杀伤力强大的棋子,更为了将马剑支到远离林清秋的地方,以防他惦念上不可能会属于他的东西。李琨给马剑安排了一个重要的任务,马剑就这样带了一队人,离开了京城。

    马剑离京的第七天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叶棠。

    叶棠好整以暇地骑在马上,瞧着风.尘仆仆的马剑一行。

    因着林清秋的关系,李琨并不想让马剑的日子好过。他给马剑布置任务却故意不给马剑人手,横竖对他而言马剑生也好死也罢都无所谓。这反而给了马剑方便。这会儿跟着马剑的人,全是马家的自己人。

    “三哥。”

    叶棠点漆般的眸子亮亮的,不染一丝尘埃。这倒让在她眼中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倒影的马剑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只想着不能放她一个人走这去关外的路,却没考虑自己在她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五……”

    话音在喉咙间转了一圈儿,马剑在叶棠微微眯细的眸光中假意清了清喉咙,把“五妹”这个称呼咽了回去。

    “——玉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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