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回过头来便见百里溪站在营帐前, 眸光盯视着自己, 手里拿着的正是装帧精美的卷子本。
战术?
木兰有些疑惑, 毕竟无论怎么看, 她都觉得他都比自己腹中的兵法战术要多些, 找她来询问战术?
虽然疑惑, 但是仍是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百里溪站在营帐前, 手里拿着卷子本, 见她向自己走过来, 便转身掀开了帐帘, 走进去了。
校尉的营帐基本便是一人一个营帐,这是她第二次走进他的营帐,第一次是在她前来报道的时候, 那也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营帐里陈设简单, 为了行军方便, 也为了适应当地的气候,地上铺着的是厚厚的毡毯,学着匈奴将这个当作床铺。毡毯上层是一方细滑的毛裘。
一旁的矮几由于体型娇小便被保留了下来, 平日里放些书卷,也可以充作餐桌。
当下百里溪坐在矮几旁,将卷子本放在矮几上展开,随后见木兰虽然进来了, 却一直站在一旁,当即出声:“你过来,坐我右手边。”
得了令, 当下木兰便顺从的坐到了百里溪右手边。
见他指着一个卷子本的某处叫她看。
“你看看这里,以车制骑、以地制骑,在战场上这些都是可以运用的上的,只是这‘以步制骑’杨副尉觉得该做何解?”
战场上以车制骑是一直以来楚人对待匈奴的必要手段,是防御的重头戏,只是沉重而杀伤力极强的武刚车有利有弊,弊处自然是因为沉着而只能防御,而在追击时根本用不上。武刚车在战场上环结相守,外捆长矛,内置大盾,有的车上还留有射击孔,方便□□射击。
以地制骑是木兰一直都在做的事情,每到一个新的战场或者扎营的时候她都会积极的寻找适合作战的场所,以至于不被地形所累。
而以步制骑便有些匪夷所思了,在野战中,只要将士落了马,那么接下来的便只剩下了重重危险,毕竟骑兵对阵步兵基本处于碾压态势,如何以步制骑倒是有些难以想象。
木兰微扬了扬眉,仔细的看了看这段话,随后又看了看书页文名,都不是她听说过的名家作品。
“回校尉,在下跟随百里将军征战两年多时间,不曾见过以步制骑。”
这本书是百里溪新得的几本兵书里的其中之一,因为是装帧精美的卷子本,故才首先展开了它。
不过看了一半便因为这以步制骑看的有些疑惑,十分怀疑这作者是纸上谈兵,可有些地方却又有的非常独特的见解,却又令人惊艳。
只不过翻开这兵书也只是因为心中积攒的几分担忧,他迫切的想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当下两军汇合,营帐不够用,将士们都挤在一起,虽然秋天挤在一起睡更暖和,但是只要想到木兰也要和他们挤在一起,他便有些不乐意了,一来担心她会不会没有空间掩饰而暴露身份,二来便纯粹是他自己莫名其妙的私心了。
方才他还在想应该找什么理由,让木兰来自己营帐歇息,现下看着这令人疑惑的兵书,却是忽然豁然开朗灵光涌现。
为何不以探讨兵法为由,将她诱骗进来,随后再拖延时间,等到天色已黑后,再找个好理由不显山不露水的将她留下来。
听着木兰的回复,为了拖延时间,百里溪将这本兵书推给了她:“杨副尉你要不要将这整本兵书先看完一遍?”
这卷子本直径有六厘米,字体誊抄的凌乱不堪,光是认起来便要废些功夫,看完这本书再理解辨认完,估计天便已经黑全了。
当下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她认真的研读着,随后又吩咐士兵烧两桶热水外加一壶热茶。
只不过木兰看兵书的时候,百里溪也没闲着,拿起了其他的几本书仔细看了起来,遇到精辟的内容也会拿起来与木兰一起分享。
他与她并肩作战的这些天里,她在战场上的作战智慧令他颇为欣赏,如果细心的引导培养,日后她应该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毕竟她是有这样的天赋潜力的。
待三柱香的时间过后,晚餐便开始了,士兵也将两份晚餐端了过来。
晚餐简陋,不过比被困时好上太多。
两碟咸萝卜,两碟腌制的咸肉,碟子里的菜分量很少,只比日料店里的分量稍微多些。不过两碗分量很足的粟米非常吸引眼球,毕竟吃不饱如何打的了仗,行的了军?
吃完了晚餐后不一会,之前吩咐的一壶热茶水也端了过来,记得以前月事痛经时喝些热红糖水便会管用些,只是当前行军,没有红糖这种高档货,只有热水了。
“杨副尉,看了好一会书了,多喝热水,暖和一点。”
木兰方才吃完了晚餐,口确实有些渴,毕竟没有什么配菜,光吃粟米还是有些干硬了。
当下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喝着,心中也在揣测着今日百里校尉的态度变化。
自从她因为意外“废了”那处后,她便发现校尉对自己态度颇有些奇怪,时而关怀,时而别扭,那种若即若离好似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感觉让她困惑不已。
“这本书看了多少了?”许是为了缓解空气中的尴尬,百里溪主动找话题。
“每卷大概一千多字,目前看到第五卷了。”这五千多字倒是着实花了她不少时间,除了字迹龙飞凤舞般潦草,一些内容她有些理解不了,总是反复重读了好几遍。
不过实在无法理解,她便将那内容先放着,待会再统一起来与他一起讨论。
“你再继续看会。”百里溪见账内灯光越发的耀眼起来,起身掀开了营帐,见天色已然黑全了,问了左右卫兵得了时辰。
现在已是亥时初了,大概九点左右的样子。
平日里这个时间点便是他洗漱的时候,军营里的洗漱与饭食一样非常简陋,脱了衣服后用一桶水便几乎包揽了全部。
即便如此简陋,普通士兵洗漱也只有一周一次洗漱的机会,甚至有时候只有扎营在河边才有机会洗漱。
当下他看着屋内正在看书的木兰,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脸颊不由自主的通红起来。
重新回到屋内坐下,不多时,士兵到点便将一桶水提了过来。
木兰见了这般阵仗,也大概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时候不早了,在下应该要回去了。”
“这书还没有看完呢,这么早急着回去做什么。”回去了与那么多男人挤在一起,如何洗漱如何睡觉?
大概觉得自己话语有些苍白无力,百里溪顿了顿,补充道:“你不会觉得看我洗浴难为情吧?”
“我……”
见她微扬着眉头没有说话,随即继续重磅出击:“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他伸手将起了身的木兰又按坐了回去,虽然他这样说着,可到底自己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你若觉得有碍雅观,我背对着你的视线洗,只要你不回头,就看不到了。”
说完这句话,随后他瞧见木兰微松了一口气,便知道她已经在心中同意了。
随后他开始背对着她的视线,脱起了上衣,开始擦洗起来。
大概也是因为曾经身为女性,此番倒是并不觉得过于羞耻,而且他也知道木兰不会回头看,洗的还算自在。
只是相比较而言,木兰便有些坐立难安,听着哗啦啦的水声,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便脑补了起来。
军营里都是男人,男人之间大大咧咧,无所顾忌,互相擦澡赤膊睡觉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入伍两年,她也不是没看过男人洗澡。
只是现在对着这兵书,便好似在看一副鬼画符一般,根本看不进去,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在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她听到了衣裙的细索的声音,这才安定了几分。
随后她便见他一脸红扑扑的穿着比方才较为干洁一点的衣服坐在了她的左手边,继续看着书。
不过几个呼吸,门外便又报告了一声,得了应后,拎进来了一桶水。
“这……?”杨副尉微怔了一下,他不是已经洗过澡了?莫非这是给自己准备的?
刚这样想,随即她便听到百里溪如是说着。
“杨副尉就在这里洗漱一下,待客不周,多担待,营帐里水雾有些大闷的慌,我出去走走。”
果不其然……
木兰看他丢下这句话便毫不犹豫的出了营帐,当下有些愣怔出神。
一边思考着他此番动机,一边见脱了衣服,开始洗浴,营帐里火炬灼灼,又加上这份尚存几分热气的水雾,倒不是太冷。
她洗的很快,不多时便已经清洗好,穿起了衣服。
最后木兰总结了一下校尉此举的动机:怕她因为“重伤”耻于面对营帐战友,丢失男性颜面,这才委婉的让她单独洗浴。
这样想着,穿好衣服后,木兰便拉开了营帐准备回去,毕竟澡都洗完了他应该不会继续阻拦了。
只是刚一掀开帘子,木兰便看见百里溪不远不近的站在营帐前,月光下,肩背散落着几片清光,颇有点清新俊逸之感。
掀开帘子的声音不大,在此番寂静的夜色中并非无声。
百里溪回过头来见她出了营帐,当下便朝她迈去。
“怎么出了营?兵书看完了?”
“……,时间不早了,恐打扰校尉休息了,在下这就告辞了。”木兰说完抬脚便走。
情急之下,百里溪拽住了她的手臂,意识到自己方才瞬间的失态,他松了手,言辞诚恳。
“现在回去他们应该已经休息了,打扰他们也是不好;那么多人睡一个营帐你也不觉挤得慌?我这里一个人一个营却是空旷的厉害,不如和我一起歇息便是。”
此番话他说的自然,尽量将她当作兄弟来对待,毕竟与好兄弟睡一个房间这有什么可避讳的。
木兰虽然想拒绝,可是却又觉得他说得极为有道理。不管站在她的角度还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说,他的提议都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让人无法拒绝。
似乎拒绝了才有问题。
百里溪见她回了营,怕自己的关心过于明显,又补了一句:“杨副尉晚上睡觉,不打呼噜不磨牙不说梦话吧?”
“……,不,在下从不磨牙打呼噜。”
营帐的裘毯虽然不大,却也可以容纳两个人睡觉,当下他睡一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她过来。
木兰看着他,瞧着他从方才洗完澡后便一直红扑扑的脸颊,现在好似更红了。
“校尉,你脸颊这样红是不是受了凉?”方才洗澡后便直接出营帐吹冷风,一热一冷,受了凉一点也不奇怪。
伸手触摸着自己的额头,又触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你一次注意点。”
“嗯。”这一声好似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极轻,随即百里溪翻了身背对了她。
不知道为何,他有些不敢去看她,方才在营帐外吹着冷风,散去的几分燥热,好似又重新聚集起来了,激的他面颊发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上午过后,多娜便不敢回营帐了,一个下午她便基本坐在营帐外。
现下只要一回忆起上午的那短暂的欢愉,她便忍不住蓄满了泪水。
眼下天色逐渐暗沉,她便回了营帐,他的起居还需要她来照顾。
她将烧热的羊奶放到温热端给他时,他仍旧是闭着眼背对着她,不愿意喝。
她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反抗他的意志,她应该等他好全了,等那时候他想要的时候再与他……
“奴……用口渡给大人可以吗?”平日都是一日三餐,今天却到现在都没有吃,她着实是有些担心他了。想着第一次用口渡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她便有些怀恋。
喻玳正欲拒绝,这时候门帘外由远到近响起了脚步声。
“最近感觉可好些了?”进来的正是乌兰连珠。
喻玳收了收情绪,坐了起来:“……感觉伤口已经好不少了。”
“我来看看伤,一般这种药到一定阶段要适当的减少用量,不然会有疤痕增生。”
见喻玳点了点头,多娜便起身帮他脱衣服,却不曾想被他伸手拂开了。
乌兰连珠见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昨天来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有说有笑,这才不过一晚……
当下见喻玳自己皱着眉头脱衣,便也搭了把手,只不过他看到他身上已经结了痂的地方又重新绽裂开了。
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即联系了一下眼下两人相处的特殊气氛,想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多娜欲求不满整伤了呼延玳,两人闹了别扭。
“多娜,你烧一桶水进来,我给他擦擦,好保持伤口周围的清洁。”
见多娜应声出去烧水了,乌兰连珠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深意:“那种的事情还是要多多节制,毕竟现在你负伤在身,就算女人想要了,你也要克制,不能随便满足,你看你这块又裂开了……”
“……”呼延玳咬紧着牙没说话,任由他拿着创伤药撒在伤口上。
待伤口重新撒上了药粉,用干净的缎带缠后,乌兰连珠清了清嗓子:“如果你不喜欢多娜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抹不开面子,我可以帮你将她送回舞姬营……”
他也是见他对待多娜态度僵硬冷淡,这才提议。在他看来,多娜终究身份低微,配不上他。
眼下机会在前,他便自然而然的想让他们分开。
可是话刚落,他便看到喻玳脸上带了几分严肃,眸光也坚毅了几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会抛弃她,不会让她再回那舞姬营……”
“……”乌兰连珠看着他又这般情谊深厚的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
不多时,多娜拎了一桶热水进了来,当下乌兰连珠便用羊毛编制的方巾吸满了水拧紧了,递给了多娜。
“你帮他擦洗一下吧,我可要回去睡觉了,时候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乌兰连珠走出了营帐,多娜便抬手帮他擦洗着肩胛。
只是擦洗了一半,喻玳便伸手握住了她拿方巾的手。
喻玳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与她的第一句话:“第一个与你睡觉的男人是谁?”
眼下他话语中的睡觉不再是那般单纯的含义了。
多娜被他的问题问的愣怔了片刻,心脏好似被一个无形的双手狠狠地攥紧了,她没有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多娜,你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从来就不知道名字。”很多人……她都不知道名字……极少有人会和营妓介绍自己……
喻玳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双眸子里满是妒意:“我嫉妒的发疯……”
他也清楚她只是受害者,是身不由己的人,是案板上的鱼肉。
可是他心中仍是愤怒不已,这个女孩是他付出了真心喜欢的,他接受不了那样亲密的举止……她也和其他人做过。
他忽然理解了他的哥哥为什么强烈反对他出入舞姬营,又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些兵一谈到和女人睡觉谈到舞姬营,眼中便闪烁着奇异的不堪的眸光。
多娜眸中的泪光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狠狠咬住了唇瓣:“大人还是将奴重新送回舞姬营,这样大人就不会再为奴的事情难受了。”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既然他无法接受,那么分开便是最好的选择。
气氛沉默了,喻玳看着她的泪眸,心中钝痛……
“多娜,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顿了顿,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左贤王已经将你赐给我,你便是我的人了,我不会抛弃你,……过去在我迟到的几年里让你受苦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既然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为什么一直执着于过去,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为什么不能好好的与她一起走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做法很符合喻玳的人物思想了。
下一章晚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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