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梦中回溯, 向着更深更远处, 向着蛐蛐蚱蜢的童年追忆。
在那片稍显模糊的记忆里, 挨饿受冻是所有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
在他有记忆起, 他便开始跟着母亲四处流浪, 与恶狗抢食, 挖野菜野果充饥, 睡在别人屋后的稻草堆里, 被虫子咬的一身是包。
而这也只是众多苦难中微不足道的毛毛雨。
他没有名字, 他的母亲也只是叫他小名。
五岁时, 他的母亲在他的面前倒下去了,无论他如何呼喊,她也没有醒过来。
他在母亲的身边守了两天, 实在饿的受不了, 这才出去找吃的, 只是回来后他便发现母亲不见了,连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没有了。
他蹲在草垛边哭了很久,直到肚子又饿了, 这才开始继续离开这里,走走停停。
他很瘦很脏很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脸上黑糊糊的, 唯有那双大且有神的眸子清亮透彻,带了极大的反差。
在日复一日的饥饿中,他学会了如何向妇人眨着眸子卖萌卖惨获取一顿饭食, 如何耍滑在一帮乞丐中获得一点食物。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为什么人一天必须要吃一顿,为什么不能像石头缝里的蛇一样,吃一顿便可以饱上好几天。
只是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人一天还可以吃三顿饭食的。
这一天比往常更饿,他饿的双眼发直,走在人流如织的石桥上,抬眼便见那人腰间坠着一个漂亮的钱袋。没有多想,当下使出惯用伎俩,伸手摸向了钱袋。
只是钱袋还没到手,便被人一把拎住后已衣领拎了起来。
“小乞儿,偷谁的钱袋不好,敢偷你大爷我的?”
与坠坠的钱袋相称的是他脸上堆满的横肉,小小的眼睛里露出的凶光,看的他浑身止不住的一颤。
“小乞儿,当真是又脏又瘦,不如喂了我家里那条狗吧,如何?”男人一边吓他一边作势拎着他就走,好似真的要将他喂了狗一般。
男人在家里受了一肚子气,正是有气没处撒,现下撞见了个小乞丐,只要想着接下来如何戏弄,心情便莫名的好了起来。
如织的人流并没有为他停留下来,只多瞥了几眼,便又匆匆离去了,甚至还刻意保持了距离。
男人的戏言在孩子的眼中便是真的,他听着男人说着这般话,立即吓得哭出了两道泪痕。
男人见他这么快就哭了,心觉无趣,当下将他狠狠地摔掼在了地上,又狠狠啐了一口这才走了。
那一摔着实将他摔的狠了些,头磕碰到了桥边的石栏上,额角被磕破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迹顺着右眼角流了下来,血迹斑斑,头晕眼花。
他躺在地上,看着打转的天空,眼皮着实有些累,好想好想就这样闭上眼睛。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花缓缓飘落着,一片两片飘落在脸上,停留了一会随即化为了雨水,这份清凉给了他几分精神。
他又饿又冷,就这样闭上眼睛躺着的感觉,令他舒适不少,只是雪花飞在脸上的感觉,实在是太冷了。
勉强睁开眼时,他看到了一个面容美若天仙的女人举着一把伞蹲在了他的面前。
女人带他坐进了自己的马车里,温暖的马车比他以前所待过的一切地方都要好上一万倍。
他躺在马车的毛毯上,视线从锦绣的鞋子到绫罗裙摆,再到美丽的面容,看着那美丽的贵妇人,他只觉得自己好似见到了仙女,如果下一秒被这仙女扔去喂狗,他想他也情愿了。
贵妇人姓郑名晗,是喻将军新娶不过一年多的妻子。
他被收养了下来,叫他们父亲、母亲。
自此他便有了一个家,这个家里有一个前夫人嫡出的十岁长女喻铮,另一个则是仙女母亲的孩子喻玳,不过刚刚出生几个月。
而他也被起了一个名字,名喻斐,成了喻家的孩子。
获得了足够营养的他身高开始拔长,五官也因为没有泥土的遮掩,而显出了本来的可爱面貌。
他长得并不差,着实是一个俏生生的娃娃,看着便十分讨喜。
只是额角的伤口有些过深了,即便愈合了,也依旧留了个疤痕,大概这便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了。
他开始被安排了功课,向来野惯了的他,一时间也着实受不住这样的管教。
可当他知道学习功课是他仙女母亲的意思,他便读了,读的异常认真。
哪怕会被夫子用竹条惩罚,他也心甘情愿的接受。
学习之余,他最喜欢的便是抱着自己两岁的小弟,哄他笑哄他睡觉,因为这是仙女母亲的孩子,他视若珍宝。
十一岁的他,多了一个妹妹喻瑶,妹妹的出世给这个家带来了不一样的喜悦,就连极少喝酒的父亲也在周岁宴上喝的大醉。
他也很开心,由衷的开心着,像照顾喻玳一般开始照顾起了喻瑶。
这样幸福的时光,一直流淌着……
直到他长成了大人的身高,声音开始变粗了,出落的俊秀舒朗,芝兰玉树。
那一年他十六岁。
如同所有十六岁少年一般,对异性开始萌发了懵懂的好感。他喜欢那个经常来他家玩耍,并且亲切的喊他喻斐表哥的女孩子。
他的仙女母亲有一天将他叫到身边问他是不是喜欢表妹,说是要帮他定亲。
那一天他兴奋的一整晚没有睡觉,他喜欢表妹软软糯糯的声音,喜欢她眨着大眼睛撅着小嘴央求自己陪她玩的样子。
甚至他想与她一起组建一个像自己父母这样的家,生两个孩子,再养一个孤儿。
他十六岁,他的弟弟十一岁了,正好到了学习弓箭的时候,每天缠着他一起练习,时不时一起出去打猎。
得益于喻斐射艺超群,每次出去总是会有猎物到手。
五岁的小妹妹总是会将他们捉到的兔子养起来,还会将受伤的兔子包扎起来。
只不过到了第二天,包扎好的兔子总是不翼而飞了。
她问喻玳兔子哪里去了,喻玳告诉她,兔子被兔妈妈喊回家吃饭去了。
一次喻瑶看到了喻玳手里拿着烤肉腿吃了起来,也向他要了一小块,一起坐在后院的门沿啃着。
“妹妹,烤肉香不香?这可是拜托王厨娘刚刚做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
“真香,哥哥,这是什么肉,感觉和平日里吃的味道不太一样。”
喻玳拍了拍胸口:“这可是我昨天打回来的野兔,香吧妹妹……”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自家妹妹楞了一瞬间,随即哭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当下正准备道歉,随即他见到自家妹妹又啃了一口,泪眼汪汪:“为什么小兔子这么可爱……还这么香。”
当下,见了此番情景,喻玳硬是笑了好几天,又跑去和喻斐道了一遍,与他一起又笑了一番。
这一天他们仍旧向往常一样去附近森林骑马打猎,只是临走前,喻瑶喊住了他们。
“斐哥哥,玳哥哥,这次可不可以不要抓兔子了,鹿肉也很好吃的。”
“好,你乖乖的待在家里,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只小鹿。”喻斐抱了抱她,摸了摸小妹妹柔软的头发,这才翻身上了马。
森林靠近居民区,大型的野生动物较少出没,要想捕获到鹿,得继续向森林深处进发,以往带回的大多是兔子,不是因为兔子好抓,而是因为兔子数量多比较常见,即便是森林边缘也很多。
从早上出发一直到傍晚,他们俩才带着捕获的小鹿朝家走去,只是还未到家门口,便远远的见到有一群官兵围住了大门。
大写的封字条远远的便刺痛了喻斐的眼睛。
他拽住了不明所以得弟弟,远远的避开了官兵。
在几番打听之下,这才知晓了原由。
喻将军率军投降匈奴,归顺匈奴单于,背叛楚国,皇帝龙颜大怒,下令斩杀三族,三族即父族、母族,妻族。
一夜之间,喻家三族上下二百二十五口人,尽数遭遇了屠杀。
二百二十五口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喻斐再次开始流浪,带着弟弟开始一边流浪一边躲避官兵追捕。只是这回他不再是漫无目的了,既然父亲去了匈奴地界,那么他便也去匈奴地界好了。
他不明白他的父亲为何要投降,为何要归顺匈奴,帮匈奴练兵,只是不多久,便有消息传来,原来练兵之事只是讹传,归顺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可只是捕风捉影的讹传,皇帝便下令诛杀三族,着实是可笑至极。
楚地除了这个家给予了他几分温暖,其他的皆是寒冬。它剥夺了他最后的一份温暖,它杀死了他最珍爱的母亲,夺去了他疼爱的妹妹,摧毁了他想要组建一个家的愿望。
这样的血海深仇,他如何不恨。
往事一幕幕在梦境中回溯,直直的让他从噩梦中惊醒。
账内黑暗沉闷,喻斐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是水泽一片。
喻斐重新闭上了眸子,脑海里的思绪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的清明,他心中的目标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明确。
复仇成为了他现在唯一的活下去的动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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