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狼的芗城·其四

    镜头再一转——

    “狼妖入儒籍, 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而且——这个混血的孩子是谁？”

    儒山圣人们，再次你咳嗽我喘息的聚在一起，只是这一回, 少了一个人……不, 应该说是少了两人。

    狼孩对于圣人的注目礼，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他只是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要与这么多书本为伴, 感到由衷的绝望。

    “这位是鸿圣人的义子, ”头狼说完，见儒家圣人们没说话，感觉压力有点大, 它接着说：“鸿圣人说……如果有机会, 让狼带他回儒山一趟。”

    长久的沉默。

    在这个世界上，混血子嗣是比较少见——物种不同, 谈恋爱也就算了, 生猴子……至少要会化形吧。

    化形之法，是区分妖兽和妖族的重要标志。

    也就是说, 妖族与人族结合，才有可能诞下混血儿。

    混血儿的处境……多少有点尴尬。

    毕竟，人族和妖之间的冲突和战争就没少过，远高于与其他几族的摩擦，说是你死我活的世仇也不足为过。

    结果就是，人族和妖族的混血儿, 在哪边都不受待见，难获信任，更直接的说，如果双方打起来了，你要帮哪边？

    正是因为身份尴尬，所以即便是有人族修真者和妖族道友结成道侣，一般也不会选择留下子嗣。

    可是，从狼群对待狼孩的态度来看，至少鸿圣人管理的天下，已经没有这种问题了。

    “阿言不容易啊。”

    一位圣人呢喃了一句。

    墨影中，闪过这位圣人的回忆。

    儒山有六德、六艺、六行，道可谓非常宽阔，能够容纳十八位圣人，各执一礼。

    但这就有一个问题，圣人的寿元没有尽头，前边十八位还好说，那后边上来的圣人怎么办？

    圣人言鸿，遇到的就是这么个令人尴尬的情况。

    文圣老爷子甚至说，要不……咱们再从儒家学说中抠一礼出来？

    观众：原来六德、六行、六艺是抠出来的？！

    刚刚成圣的言鸿和观众一样，也惊了。

    而文圣老爷子让他淡定点，别一惊一乍的——一开始只有三圣人啊，为师也没想到弟子们这么给力，圣人就像韭菜一样，割一茬……

    后边的话，观众和鸿圣人一道，选择性失聪。

    当做没听见吧，不然一会不管有什么感想，都挺失礼的。

    所以说……从三礼到十八礼，还真就是从儒家学说中抠出来的嘛！

    圣人言鸿现在可紧张了，他知道自己没得一礼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当下立刻表示，不用这么麻烦先生，学生已经想好了，准备去外边教书，有教无类云云。

    文圣老爷子觉得这弟子好啊，上进，而且谦让，不和同门抢东西，一高兴，就把自己用了几百年的毛笔送了出去。

    嗯……师傅送弟子礼物，这没什么问题。

    可是这根毛笔，不过是用灵竹制成的普通物件，虽然几百年来，被浩然气啊、文圣气韵之类的意象浸染，单从品质上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

    这些并不能阻止这杆毛笔，用了几百年之后秃了对吧？

    简单来说，早就烂了。

    圣人言鸿思考了几秒钟，突然顿悟：先生，学生明白了，您是希望学生处事莫失了公道礼法，莫要被外物干扰判断。

    文圣老爷子听得脑袋上一圈问号——这圈问号的特效，是珂芋亲自加的。

    然后，生怕文圣想不开，真就又抠出一礼来，圣人言鸿匆匆告辞，一边念着《礼记》、《孝经》、《论语》啥的巩固内心对老师的敬仰，一边收拾收拾，麻溜的下山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文圣老爷子环顾众位弟子，又掏出一物，有些尴尬：“为师一不小心拿错了，你们谁等下把这封仙墨宝给言鸿送去？”

    圣人们一片沉默。

    虽然看不清楚圣人的模样和表情，但观众们福至心灵——是在憋笑吧？憋得很辛苦的那种。

    ……不不不，圣人怎么可能会如此浅薄呢？这个想法是大不敬！

    这位圣人的回忆结束了。

    “咳咳，没想到，阿言的有教无类，是真的有教无类。”

    眼前的狼孩，是大泽洞天内，人族和妖族的缩影，也是圣人言鸿这么多年来的成果之一，从狼群对待狼孩的态度来看……至少在大泽，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缓和。

    其实这一段剧情，原本是没有的，是珂芋在知道了言鸿想要达成各族思想礼法大一统的宏愿后，执意加上，甚至不惜影响到剧情整体的节奏。

    以目前掌握到的线索来看，无数个洞天，整个大世界的情况都在变差，一直在走下坡路，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衰败。

    然而……这个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就好像珂芋上辈子，没多少人会关心，冰川融化会在百年后拉高海平面多少米。

    一些不知名的小岛和小国家，岛上的居民不得不在未来一、二十年后离开故土，因为他们没有钱也没有技术，修建沿海大坝，保护自己的家乡不被海水淹没。

    更别提为此做些什么了——比起这个，猪肉涨价是更值得关心的问题。

    珂芋上辈子的信息如此发达，动动手指就能知道天下事，然而连二十年后的事情都没什么人关心，即便是关心了，网络时代的记忆也不会超过一周，何论是在各方一盘散沙，消息闭塞的这里呢？

    大世界的衰败，恐怕要到等数千年后，才会让散修都感到火烧眉毛。

    也难怪，会有人问她——对这个世界是否失望。

    “阿言总是有很多想法……咳咳，你可有意归入儒门……”

    “嗷！”

    狼孩飞快的摇头，仿佛书海是最可怕的洪水猛兽。

    “唉。”

    这位圣人叹了口气，虽然有意用不多的日子亲自指导阿言的义子，但见狼孩如此坚决，就不勉强啦。

    另一位圣人一摊手，十八金文浮到空中。

    “既然要入我儒门，看看哪个字相中。”

    空中的十八金文，正是儒家六行、六德、六艺。

    六艺自不必说，礼、乐、射、御、书、数几个金文黯淡无光，最亮的是两个大字。

    “信”和“忠”。

    两者先是干掉了妄图与它们一较高下的“孝”，然后打了一架，本来“信”已经赢了的，然而狼孩望着眼前的的文字，只感觉比饱餐一顿后，循着血腥味而来，恼人的苍蝇还要讨厌，一顿乱拳打飞了“信”字，然后“忠”字伺机贴到狼孩脑门上。

    事情就这样定了，狼群，六德唯忠。

    而儒家圣人们，更加沉默。

    旁白响起：

    “狼能理解为何圣人们如此沉默，金文没有被摧毁而是弹飞，这是因为，乱拳是浩然拳，一身纯正的浩然拳意。”

    “可是，我的这位兄弟，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这就好像，别说五线谱了，某人连钢琴键位都看不明白，一通乱弹琴，结果却是天籁之音、余音绕梁——想嫉妒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之前那位有意收徒的圣人又咳嗽了两声：

    “孩子，不再考虑一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另一位一直沉默的圣人，此时也忍不住出声：“唉，老觅啊，你这就没意思了，你刚才不是自己放弃了嘛，不能出尔反尔啊……咳，我看，自古六德不分家，而且狼族义薄云天，这孩子不如拜我门下。”

    “什么鬼？要拜，也是入我忠字门！”

    “你们……你们咳咳咳，咳咳咳，我都躺棺材板了，你们就不能别和我抢？”

    “这话更没意思，咱们现在哪个不躺棺材板？谁没躺，站出来，让老夫看看是哪个偷懒了？”

    就在儒家圣人们相互之间展开了小说的经典剧情，老师傅争抢妖孽徒弟的大戏之时，狼孩对此的反应是——意识到情况不妙，偷偷摸到门边，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好了好了，就到这里吧……咳咳，看把人家孩子吓的。”

    这是，墨影中，最后一段轻松愉快的剧情了。

    导演最后的仁慈。

    狼群入儒籍后，立刻开始忠字礼阵的变阵，狼阵的修行。

    得益于此阵，还有儒家书生意，浩然气的隐隐庇护，狼群的战斗力直线上升，甚至出现了数位化形的狼妖道友——当然，变得并不好看就是了。

    然而，远方妖云压天，每一位大妖，都有超越一般化身仙君的实力。

    儒家圣人的修为水平，若是横向对比修真者的修为，大约是接近于玄皇，但始终未满。

    另外，化身仙君之间的战斗力，也是天差地远，像是东松仙君那样，强是强，但人家的强，是在符箓一道的研究上，真论起战斗力和战斗经验，东松仙君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毕竟，到了化神境，符阵的优势，就没有元婴境以下那么明显了。

    而顶尖的化神境剑修，一个打普通化神境七、八个，也就比吃饭喝水难一点，东松仙君去了，能接下三剑就属于超水平发挥了。

    就好像清羽门的肖元长老那般，纯粹的剑修，虽同为长老，但对面要三个才有把握压下他。

    而这些半疯大妖……大概每一只都能在顶尖剑修手下走几招，少数甚至能打得有来有回，拼个两败俱伤甚至反杀。

    这才是儒门真正的大劫所在——没办法，天下妖兽皆失智，这就意味着，总有地方是要倒霉的，偏偏你儒山透支了文运和文脉，运气差到令人发指，那倒霉的不是你儒山，说得过去嘛？

    唯一的幸运就是，十八礼阵在紧急修复之后，勉强可以动用一二。

    而且大妖都是半疯，攻击起来根本不分敌我，谁都打，战况乱成一团。

    这才让芗城和儒山最终幸存。

    但……代价过于了。

    在被压缩、加速的战役中，每次镜头切换到儒山圣人，圣人的数量都在减少，每一次动用礼阵，都变得更加残破，每一帧的镜头，都有儒山弟子倒下。

    芗城人的尸骨，从一开始的简单的掩埋，到后来的合葬、乱坟岗，最后甚至堆在外边，一把火烧了，化为阻隔妖兽片刻的火墙……芗城人自愿的。

    狼妖也就是在这尸山血海之中，琢磨出了燃烧魂魄，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鬼狼变。

    这一段令人压抑到极点的十分钟战争剪影，让人连哭泣的权利都失去。

    明明没有几个血腥镜头，没有任何煽情的话语，旁白完全销声匿迹，甚至观众们也无法理解在这场战斗中，儒山、狼群和芗城人，到底都使用了什么战术，为什么这时要进攻，为何这时要撤退？

    唯有感情。

    祖先的感情流入心田。

    战争结束了，旁白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儒山弟子不到一千，圣人仅剩五位，芗城人两万，狼群五百，皆为重伤，这就是那场战斗之后，文芗洞天所剩下的一切。”

    做为落幕的篇章，大火冲天而起，无数尸体，芗城人的，和妖兽的，混在一起，不分彼此，烧成灰烬。

    望着远方的大火，狼妖说：“入土为安，狼群不讲这个，但人族应该不好受……”

    之后，便是极为漫长的恢复期。

    虽然黑域带来的影响很快散去，可是大量妖气和妖血却没法处理，被如此厚重的、质量如此之高的妖血和妖气长期浸染的土地，只能长出恐怖的妖化植物。

    要么，妖血和残骸有毒性，那就什么都不长。

    妖障环绕，大片的土地，对人是剧毒。

    不是没有正常的土地，但厚重的妖血和妖障，将芗城团团包围，形成绿洲中的荒漠。

    漫长到狼孩从婴孩长成少年的一甲子内，芗城周边，都只有的少量土地能够耕种，好在儒山弟子和狼群，都能到外边找些食物回来，再不济，妖化植物身上，也有能食用的部分，不然的话……

    芗城人早就没了。

    那是芗城人与狼关系最好的一甲子，放在今天根本难以想象。

    狼群从外边带回食物，芗城人料理的时候，会分两份，一份是人吃的，一份更符合狼的胃口，而且大家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存在狼不准上桌的情况。

    芗城人会帮忙照顾狼群的幼崽。

    人族幼童与狼崽子从小就玩在一起，甚至蹲同一个坑上厕所。

    他们曾亲密无间。

    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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