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梦靥

    人很可怕。

    人很蠢。

    很弱。

    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在梦靥眼中, 人与灵族并不存在本质的区别。

    被打倒后，恼人的灵族总是将它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鬼气偷走，所以梦靥的状态一直不大好。

    另一方面，由于过于虚弱, 又得不到鬼气补充，梦靥在懵懂中, 融合了很多精神碎片。

    这些精神碎片都是人族和灵族死后的残余。

    原本, 梦靥比起生物，更接近于雷暴、洪水等自然现象，但阴差阳错之下，融合了过多精神碎片的它, 不仅获得了智慧生灵才具备的逻辑思考能力, 还能一定程度上影响无忧谷的运作。

    但精神碎片里头的记忆，也极大的影响了其想法和性情, 使其对无忧谷的一切, 都有极大的执念。

    当然，由于伤势极重, 它在大部分时候，意识都很模糊，状态类似于梦游，正是因为它的神识波动微弱, 与幻境本就混乱的情况杂糅在一起，灵族才一直没有发现，当年的死敌, 正在缓慢的复苏。

    梦靥偶尔清醒的时候，十分嫌弃无忧谷原本的方针，它一点点的，将整个幻境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不开心了？没关系，那就设计出一种让大家开心的东西——快乐茶简直是天才的发明！

    没法融入无忧谷快乐生活？没关系，记忆删除、身份篡改走起！

    有新人在无忧谷住了一段时间，直接炸了？不要紧，咱们可以把新人到无忧城的路径无限延伸，将那些不合格的家伙筛下去。

    ……因为太快乐了，而把无忧城的一条街铺烧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照搬之前的律法管理就是了。

    几乎每一次醒来，梦靥所要面对的，都是之前决策所演变出来的烂摊子。

    但梦靥很有信心，它觉得，只要每一次醒来，都改掉那些不好的地方，无忧谷总有一日会变得完美无缺，远胜过那些蠢人所做的。

    但这一回，情况有些不一样。

    它是被惊醒的，就好像熟睡之中，感觉有刀子贴在脖子上。

    这种被人捏住命门的感觉，即陌生又熟悉，让它近乎本能的惊坐而起，对那不知为何，出现在自己家里，操纵着自己命门的弱小家伙，露出了獠牙——死！

    然后它被一巴掌扇飞了。

    獠牙与那后脑勺仅有毫厘之差。

    丁书生突然感觉脑袋凉凉的，他警惕的回头望了一眼，翻书丢了几个侦测术，但他什么也没发现。

    “难道是因为我没了头发？”

    丁书生想了想，将自己的头发用一个小程序接了回去——对，其实从进无忧宫开始，这厮的光头一直在反光。

    重新拥有头发的感觉很好，丁书生再次投入到对代码的编辑中去。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生死的边缘游荡了一圈，自然也不会意识到，就在自己上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梦靥感觉有些奇怪，而后，它惊恐的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琉璃球中，无论怎么冲撞，发动自己的天赋，都无法穿过。

    然后……它看到了一颗巨大的黑色眼珠子正盯着自己，里边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再然后，是一张在它看来无比巨大的人脸……

    梦靥当场就傻了，因为，它对自己的体型是有自觉的，若是它现出原形的话，一颗牙齿都比一个人大。

    可是……它居然只有面前此人眼珠子那般大？

    那这人得多大啊！

    梦靥惊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天兵？

    “看起来你还没搞清楚情况，”珂芋指了指下边，“你再看看？”

    梦靥低头……它看到了熟悉而陌生的风景。

    这精制的屋檐、这熟悉的雕饰，这闭着眼睛都能瞧出来是自己的家！

    “你……你怎么把我变小了！”

    梦靥总算反应过来了，惊慌失措的发出尖叫。

    “变小？没有啊，我只是把你关在玻璃球里头而已。”

    梦靥一脸懵逼，它不大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而且，它感觉面前的人好亲切，被关一辈子它都愿意！

    当然，这种错觉有且只有一瞬。

    “如果你一直不出来的话，想要把你抓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你和这处幻境结合得太深，而这幻境又太脆弱……我讨厌操作易碎品，虽然最后一般都没啥事，但紧张少不了。”

    “……”

    “而且这脆弱的幻境，在你一次次不DEBUG的魔改之下，愈发不堪，你再自然苏醒个三回，这幻境就没了。”

    “你胡说！”

    梦靥气得在琉璃珠里横冲直撞，可惜没什么用：“明明这里在变得更好！我比那些人强多了，你骗我！”

    “好吧，三回确实有点少，最多六回，不能再多了。”

    梦靥：……

    梦靥还想说什么，但是……它看到了光。

    在夜色的无忧宫里，一道明亮光圈散开，沉寂的法阵散发出夺目的光芒，照亮了无月的夜空。

    它们层层叠叠，层次分明，玄妙而复杂，宛若蝌蚪小字在湖水中晕开——法阵在扩展。

    最初只是覆盖了整个无忧宫的范围。

    梦靥与幻境依旧有着感知上的联系，它可以感觉到，凡是法阵扫过的地方，有什么杂质被剔除了……对，就是全身一松，仿佛卸下了重担的感觉。

    它从来没有觉得，幻境的运转如此轻快过。

    “……这，怎么回事？”

    “对冗余数据进行清理，检测每一个物品的代码和运行是否异常，开始debug，大调整之前的准备工作，很正常吧？你做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程序猿，对此一定轻车熟路，无证上路。”

    梦靥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是内心的某种坚持和骄傲，让它挺了挺胸膛回答：“那是当然！”

    巨大的多层法阵开始缓慢旋转，逐渐展开，一个又一个法阵接连在一起转动，就像是精密运转的齿轮。

    其实，以仙族的水平，将这么多个法阵压缩成一个，是能做到的，哪怕以珂芋半吊子的水平，只要给她时间，倒腾个把年，她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控制整个幻境的法阵，之所以故意划分成一个个效率低下的小阵法……

    其一，是为了方便无忧谷调整法阵的时候debug，毕竟，发现一个BUG，然后排查的时候动不动就要检测大半个法阵，恨不得自戳双眼的滋味……想来不好。

    其二，要考虑容错率的问题。

    只要无忧谷正常营业，后来者想要对阵法进行调整，这是迟早事情，总会有奇才惊艳之辈，想要在作死中闯出一片新天地。

    考虑……不，是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一个个小小的阵法，很方便后辈们折腾不是？

    就算出了大问题，也只是一个小阵法狗带而已，并不会影响其它阵法的运行，甚至，其它阵法的边角料还能组合起来，代替有问题的法阵继续工作。

    珂芋伸手，捉住了一丝神韵，那是设计者在创造幻境的过程中，所注入的感情和精魄。

    “之所以如此失望，是因为有过无数次期待。”

    “原来如此。”

    原本暧昧不清的一小部分因果串联起来，珂芋捕捉到了来自云海洞天的一个关键词：

    坟墓。

    从结果上来说，无华前辈的期待很可能是又又又又落空了，云海洞天都能多一个墓碑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

    在短暂的因果联系中，珂芋对这一连串复杂的因果有所体悟，感受汇聚成了四个大字：

    人艰不拆。

    法阵还在扩散、变大，很快便延绵到天边，大量的冗余数据被剥离、转化为浮土飘散。

    梦靥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再也无法说“自己才是天选之子”之类的蠢话。

    “为什么……”

    若是从天赋上来说，从新生的那一刻起，就紧紧与幻境贴合的梦靥，完全压倒需要靠复杂的程序，才能生成一件物品的丁书生。

    但眼见整个幻境都在焕发新生，梦靥迷茫了。

    “你问我为啥？学习就是进步，知识就是力量啊，小家伙，你止步不前已经数百年了，哪来的自信不会被后来者超越？”

    梦靥还是不大明白，现在的一切，它都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但它听明白了一点：“如果我学习，那我能超过他吗？”

    这可不一定，这特殊的梦靥依赖天赋，举手投足之间，就办到了常人敲打海量代码才能完成的事情，但这过强的天赋，也会成为阻碍。

    就好像，如果有人能轻松目测百米内的距离，有一天却要拿着一条米尺，一步步丈量百米一样，若是将这个过程重复千百万次，有几个人能忍住，忍住不去目测，而是坚持使用手中短小低劣的米尺？

    忍住了，以后便能丈量千尺万尺，没忍住，那就永远只能目测百米的距离，仅此而已。

    “……至少会比你现在强。”

    珂芋决定还是不打击小朋友的自信了，然后，她又道：“你快死了。”

    梦靥一愣，它终于找到了萦绕在心头的死亡预感出自何方。

    在飞扬的不仅是浮土，还有它与幻境之间的联系——显然，从程序逻辑学来说，梦靥就是个大号冗余数据，犹如厨房里的顽固污垢、地板上凝固的泡泡糖。

    它不被无忧树所承认，只是一个雀占鸠巢的外来者。

    面对着人生第二次生死一瞬，梦靥在短暂的卡壳之后，非常干脆的凝成一个只有嘴巴的小黑人，对珂芋三叩九拜：

    “大佬救我——！”

    珂芋：……这也太没有骨气了一些。

    “行，没问题，来我这打工，享受十二个时辰劳动制，我就救你。”

    “没问题！”

    珂芋：……等一下，我就是说说，你真的不挣扎一下？每天工作24个小时，难道很开心？

    在法阵的扩散中，丁书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渍，然后瘫倒在座位上。

    如果说，挽救整个幻境，将其拉回原本轨迹，是一个任务，存在一个叫做进度条的玩意，那么目前的进度……大概是0.3%。

    “不行，”丁书生有些挫败，“本来还以为，再不济也能完成自检的工序……不行，我要开学堂！我要收很多很多的学生！”

    “我要让学生们来帮我敲代码！”

    “把头发全剃掉敲代码！”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呐喊，一道光门突然出现在无忧宫内。

    丁书生揉了揉眼睛，看着里边走出一堆人。

    “你好，您就是羽仙人提到的丁先生吧？”

    一个灵族少女很开心的上前说：“我叫辛小舞，是一名灵族，羽仙人让我们来帮忙了。”

    “我们之前也接触过演数……好吧，现在叫做代码，虽然类型不同，但有很多共通的地方，你可以先教会我们，然后我们会帮你带起第一批学生。”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怎么突然有这等好事？

    丁书生不敢相信——细数之前的人生，虽然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完全没有顺风顺水的美好回忆。

    全是一些糟心事，唯一的好事，就是碰上了小丁梅……

    难道是他碰到了仙人，所以转运了？

    “另外，关于无忧谷……我们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省略几万字的说明后。

    丁书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随时有可能炸开，不是因为无忧谷的陈年往事，而是自己很可能又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

    他此时严重怀疑，自己踏入无忧宫后所察觉到的危机，那某种巨兽潜藏在黑暗中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那梦靥呢？”

    “仙人说她来处理。”

    丁书生这才呼出肺部的空气，觉得自己……可能像是误入妖兽曾经的巢穴一般，因为感受到参与的气息而紧张……吧？

    “那教导完第一批学生之后呢？”

    丁书生暗自警惕，毕竟，灵族已经在此生活了数百年，也就是说，无忧谷以后就算回归正常了，也是继续由灵族管理……这，丁书生当然不愿意！

    被无忧谷摆布了这么久，他相信很多人会和自己一样，想要翻身做主人……

    “我们要搬到羽仙人那儿去，有新工作，听说是一个叫做琢治洞天的地方。”

    丁书生：……哈？

    “当然，这里也不会放弃，我们会留下一点人手照看，以后就要麻烦丁先生您了。”

    说着，辛小舞递上了属于人族谷主的印玺——有这玩意，才能搞到最高级的管理员权限啊。

    丁书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从认识了羽仙人之后，好像做啥都很顺利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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