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神识, 应该能轻松看到那五艘偃术宝船的情况，对吧？”
闻见才就像是面对老师一样乖巧的点头：“对。”
“你觉得那宝船和船工的装备如何？”
闻见才怕自己眼拙，有什么东西没看清楚，又瞅了瞅, 这才在珂芋的眼神鼓励下说了实话：“恕晚辈直言，虽然很少见有凡人的装备如此精良, 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这个评价是客观的, 虽然船工们已经有了用灵火铳集火干掉修真者的力量，但以闻见才的挑剔，这种连大宗门内门弟子都瞧不上的小玩意，他自是瞧不上。
仙族喜欢用各种仙器装备眷族, 这不是什么秘密, 从这点来说……
“你是不是在想，若船上那些人是我的眷族, 手头也太寒碜了一些？”
“是……额, 当然不是！”闻见才赶紧摇头，“仙缘又不是大白菜！”
“哈哈, 瞧你紧张的，琢治人的装备还有偃术宝船，确实不是我给的，那么……你觉得, 制造出这些装备和宝船的琢治洞天，水平如何？是否能接傀儡阵法模块的订单？”
闻见才很吃惊：“这……琢治洞天？我没听过这地方，那儿的宗门愿意接这赔本生意？”
“赔本生意……原来你也是这样看的？算了, 言归正传，这个问题根本不算是问题，如果琢治洞天不愿意接，这事儿我也不会提。”
闻见才故作大人的沉吟了一下：“那请问，那宗门有多少弟子，有多少人可以帮忙？”
闻见才说着说着，目光就飘向了几个魔人鬼。
这六个魔人鬼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就默不作声的挪动步子，这会儿已经距离二人五十多米了。
闻见才“哼”了一声，十几把飞剑出现在他身后，像飞弹一样依次发射出去，一瞬间给了珂芋核-弹剑仙的感觉——对，从阵术结构上来看，这些飞剑都会自爆，威力超大的那种。
当然，这些飞剑暂时没炸，只是拦在魔人鬼面前，锋芒毕露。
六个魔人鬼不得不转身、回头，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好吧他们的面容本来就很难让人觉得和善或者愉快。
“你们可以再等等，”珂芋道，“话只听到一半就回去报信，说不清楚来龙去脉有什么意义？”
两位惹不起的大佬都发话了，六个魔人鬼只能悻悻然回到原来的位置，至于那个亲自把闻见才引来的红面魔人鬼，此时只能由衷的希望，某位修二代能因为与仙族前辈的谈话而失忆，至少忘了自己的存在。
见魔人鬼们顶着一张凶相脸，乖巧蹲好，珂芋这才对着闻见才笑了笑：“琢治洞天可不存在什么修真宗门。”
这话在闻见才识海里转了好几圈，小小的包子脸上，最后定格的表情是从震惊到惊悚，他赶紧掏出一瓶牛奶压压惊，擦了擦嘴角的白胡子，他咳嗽了两声才说：“是凡人偃师的杰作？”
“不，不管是宝船也好，那些尚且不成气候的装备也罢，偃师在这之中的角色，最多不过是绘制了设计图这种程度罢了，实际的生产和制作，还是要看工人们。”
闻见才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但可能因为是个孩子，就算呼吸再粗重，加重的也只是身上散发出来的奶香。
“您……您是说，这些机关造物，都是琢治人，那些连偃师都不是的凡人制作的？！”
“对。”
闻见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瞬时间辛小舞附体，对着珂芋的大腿就是一招飞扑！
“仙人！前辈！这个凡人也能造出机关造物的法子您卖不卖？！求您开个价！”
珂芋面无表情的闪身，让他扑了个空——腿部挂件有一个就够了，两个实在太多。
“送你你也学不来。”
“到底是什么法子啊前辈，就算学不来，也请您告诉晚辈，好让晚辈死心！”
珂芋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于是她对六个恨不得溶于背景的魔人鬼道：“你们可以走了，对了，和你们的族长说，剩下的一成红石城百姓，先别动了。”
“是，您的话我们一定带到！”
此时此刻，闻见才也懒得计较之前的请君入瓮是个啥情况，对于魔人鬼的离去没有投以一缕神识的注视。
“正好，为了便于接下来的合作，也该让你瞧瞧，你们学不来的工业生产流程。”
“您……也莫把话说得这么满，”事关自己的世界观……不对，是道心安好，还有两仪门的业务水平问题，闻见才的语气也尖锐起来，“我两仪门数千年的经营，就算是凡人的生活，也比神都这空有漂亮壳子的地方好得多！”
珂芋笑了笑，也没有过多解释，因为什么都比不上亲眼所见。
回到船上，对于上仙捡了一个看起来就贼有钱的修二代一事，众位船员们很淡定。
自家上仙喜欢捡路上的东西回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君不见他们柏溪人、狼魂、混不下去的芗城人、椯都人、无忧谷人啥的，都是捡回家的嘛？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琢治上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鱼啥的，全是从外边捡回来的，大概就无法如此淡定了。
——是您让我随便看的哦。
心里念叨了一句，闻见才的神识发散，仔细扫过五艘宝船，然后他很快发出一身轻咦声。
除了明显是临时上船的钓宝人之外，闻见才惊讶的发现，船上有些人不是武夫，但气血却比一般人要浓厚太多了，而且楼船里头刚好有个儒生在算学，闻见才惊讶的发现，这些普通人的算力都很强！
最初，他下意识的以为，这是仙人网罗了一批有算学天赋的凡人进行培养——在两仪门的密卷中，有不少相关的记载，说是当年仙魔还行走于人间的时候，仙族其实不怎么在乎凡人有没有灵根，反正经过培训后，仙器从头武装到脚就完事了，修为啥的，有虽好，但不是刚需。
可细看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看到了这些人从心脏到大脑，有一些奇怪的气血在环绕运行，周而复始，而且这些气血之力由于环绕太久，隐隐有固化为类似于武者真气一类存在的迹象。
每当他们在思考或者算题的时候，气血的流动便会加快，反之则会减慢很多，虽然闻见才完全没搞明白这些气血运行路线的原理，但……这秘法显然缺乏修炼门槛。
若是所有琢治人都学过这个秘法，那么绘制阵术模块的事情，还真不是不可能！
另外，仔细一看才发现，武夫们其实也学习了这种秘法！而且这秘法似乎还有进阶版本，他观察到了位于五官的特殊气血！
“这是五窍修行法，你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这太厉害了好吧！
以新鬼傀儡为例，其实，绝大多数零件，是可以由凡人工匠完成的，但这个世界与珂芋之前的世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零件完工后，充其量只能算是粗加工，之后雕刻、铭刻阵纹才是最耗费精力和财力的大头！
而说到阵纹的话，其实两仪门早就有让毫无灵根的普通人尝试的先例——一些极为简单的符箓或者钓宝人携带水平的护心镜，普通人经过少则十年左右，多则二十年的苦工，是有可能像能人异士，修真弟子一般完成各项工序的！
但从时间成本的角度出发，两仪门一般只会从凡人中挑选耳目聪明的孩子进行培养，而且一旦跟不上进度，就只能被踢掉。
凡人家的孩子也能参与法宝的制作，学习期间包吃包住，学成之后，收入妥妥位列富家甲等下人水平——是收入不是月钱，甲等下人的主要收入往往来自主子的打赏和各种外快，月钱在这其中只是添头。
而且，相比于奴才贱命的下人，能进入两仪门工坊工作，给偃师打下手，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也就是说，匠人这一贱职，在两仪门治下的地位比较高。
综上所述，天真的闻见才小盆友，此时此刻还幻想着，琢治洞天几十万人甚至几百万人，整齐划一的在新鬼傀儡的零件上绘制阵纹的那点事。
导致当其真正踏上琢治洞天的土地时……三观崩得比谁都严重。
宝船在数日的行驶后，来到了摆桌港……额，是百琢港——该名称为死谏上仙提名“出世港”和“快乐港”后，上仙的第三次尝试命名，琢治人实在是不忍心第三次拒绝了。
刚到百琢港，闻见才就挪不动步子了。
他看到，船坞内，只是普通人的船工，利用一个墨影显示的操作面板和一双感应手套，控制一根根机械臂，完成理论上需要几十个凡人协力才能搞定的大型零件组装工作。
当然，这个灵能工作台还有很多瑕疵。
比如工作台旁边，四处都贴着这一类公告：
“请警惕神经线反噬，如四肢出现剧烈的针扎感、或者不自觉抽搐等异常，应及时上报并停止工作，去寿安院接收免费治疗，以免病情恶化。”
“长时间与神经线建立神识连接，有可能出现临时距离感降低、平衡感丧失，腔内液倒流等不良反应，可口服清心丸、顺心散等药物，如服药两个时辰后，症状未有缓解，请及时就医。”
“连续工作不得超过半个时辰，必须每隔半个时辰涂抹护手药膏。”
“每日工作时长不得超过四个时辰。”
“每个工作台的到位人数，不得少于最低工作人数+2。”
“最新提示，过度使用感应拳套操纵机械臂，可能导致过敏性皮肤疾病，过敏源暂且不能确定，请注意防范。”
“严重警告：机械臂各关节活动角度有限，禁止勉强机械臂完成其不能承受之痛的动作，多犯者需负责全部修理或替换费用！”
可以明显看到，这个巨大的机关造物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但瑕不掩瑜，如果可以的话，闻见才准备过会就找仙人问问，这机关造物卖不卖。
但比起各种各样的机关造物如何神奇，最令闻见才吃惊的，是这些零件的精准。
这些零件之间差异都很小，很难想象到底是何等苛刻的要求，才能让这么多零件保持在近乎零误差的范畴……仙人的福泽不好拿啊。
他抱持着这样的感慨，直到他看到了冲压机、车床和刻灵机——先是由冲压机出马，利用庞大的压力，将金属锭压成合适的模样，然后车床加工，刻灵机根据预设动作刻画出精准的阵纹，最后是人工质检，合格的话，由灵气驱动的马车运送到工作台完成最后的拼装。
工业机械化那整齐划一、高效精准的冰冷美感，刺痛了闻见才的识海。
人工需要数万人才能搞定的生产流程，这里不过用数百人就拿下了。
闻见才感觉到了琢治人，如山、如海啸一般的发展潜力。
去过两仪洞天的人，哪怕是修真者，也会为两仪门治下的繁荣，感叹一句自己像个进城的土包子。
“仙人……我想看看琢治的律法。”
“律法……哦，两个时辰又一刻之前才出台了第一千三百六十二次修订版，你要看的话，估计过几天又会细修了，请以最新版本为准。”
“……好。”
琢治律法法规，包括各种细则的注释，目前已有五十多万字，对凡人来说要花很多时间去阅读、钻研，但对元婴真君来说，只需要数分钟。
此时此刻，闻见才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土包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提出的种种改革和建议，已经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丰功伟绩，两仪门必然会在他的治下，步向如仙境一般美丽而繁荣的模样。
自己真是个天才！
闻见才乖孩子的谦逊外表之下，偶尔也会有自己吹自己，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嘚瑟。
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之前的那些改革，不过是小打小闹，正所谓脏水倒一半，留一半，拖泥带水不干不脆必受其害。
看了琢治的律法，初步推演出其运行机制后，闻见才得到了一个可以和两仪门进行对比的模型，他很快从中反推出巨大的差距。
从很多迹象都可以看出，琢治洞天的发展才刚起步，所以现在与两仪门还有很大的差距，但百年之后，若是两仪门故步自封，恐怕双方的角色就会完全互换。
闻见才心服口服的合上《琢治律法》，有些叹息：
“您说得对，咱们学不来。”
“那就能学多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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