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就算是在柏溪城,也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如果不听话,修真者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手段,折磨不听话的凡人!
那手段之恐怖,受害者的惨叫声,几天几夜都不停歇,如果刑罚没有结束,甚至会用丹药续命——这才是最恐怖的!死都不让你死!
而现在,特别是在上仙屡次出手救人的现在,这些人基本已经可以肯定了,这上仙大概折磨他们,最多掉脑袋罢了,毕竟,好不容易才在柏溪人之间树立起威望,一场酷刑,只会让上仙被打回原形。
所以……他们觉得,可以从上仙身上,讨回自己之前受到的苦难和委屈!
不管上仙待他们多好,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天上仙人于他们凡人,微不足道的补偿!
对,他们做这样的事情,不仅不会觉得愧对于救了他们的上仙,反而会觉得,这是凡人终于能出口气了!
自己就算死了,也无愧于列祖列宗!
“可事情不是这样做的,道理不是这样讲的!杀头尚且最多株连九族,不会一城的人跟着陪葬,愧对你们的又不是上仙,就算是要还债,也不该是上仙还啊!”
刘然感觉自己额角的血管随时有可能炸开——这些人怎么又行如此愚蠢的事情?!
“‘又’,是什么意思呢。”
突然出现在夜晚的声音吓了刘然一大跳,他扭头,看到上仙不知何时,站在一根翠绿的稻穗上,仅仅只是将其稍微压弯了而已。
刘然赶紧行了个大礼,然后回答:“上仙……您应该知道清羽门。”
“嗯。”
“清羽门,其实也是有好人的,粥铺其实时不时都有,但是,有一些人,被另外的修真者逼疯了,帐却算到了这些没有参与欺压的修士头上。”
“某一年的饥荒,有个刚刚筑基的修真者,变卖了自己的家当,包括师傅给她的筑基礼,带着几千斤米面和红薯干,下山亲自施粥。”
“可是,前来讨粥的饥民实在是太多了,没过多久,粥铺便无米下锅,您猜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珂芋没答话,只是等着下文。
“她被难民吃粥用的瓷碗,差点砸死。”
“可是她又不愿意伤害这些可怜人,一路退走,头破血流,而自以为成功赶走一名修士的饥民们,在那之后,发出了欢呼声,如浪潮一般经久不褪,那个带头打砸修士的人,在一段时间内,被民众奉为英雄好汉。”
“……一段时间内?”
刘然抬起脸,珂芋能看到他脸上的苦笑:“那个备受推崇的英雄好汉,后来被那名施粥的修士,路过时随手一剑砍死了。”
珂芋大概能理解那名修真者的想法,没有食物了,这些饥民就要饿死,对她有怨言,这也不是不能体谅,但是在那之后,情绪过激之后,居然把打砸她的人,视为英雄好汉?对她变卖家当换来的善意,予以如此的恶意和践踏?
如果仅仅是只有一部分人这么觉得就算了,但是想来……一个愿意为她讲一句公道话的凡人都没有吧?
……想来,这些饥民也是看出了这修士不会动手打他们,或者是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发生暴动吧?
要是换一个看你不顺眼就砍你丫的修真者,你看这些人敢动?
就算这名修士之前再怎么觉得凡人也是人,这会儿也要觉得他们简直不是人了。
珂芋问:“此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刘然苦笑:“是我的妹妹,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了,妹妹早些年,被仙师看出了修道资质,自幼就上山修行了,而我……在她临行前对她说,成了仙师,也绝不可漠视凡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凡人就不是人了。”
“事情发生之后,我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她只是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哥,我现在觉得,凡人,真的不是人,除了你。
珂芋默然,如果说,紫云国的黔玉之乱,是遥远的传说,虽然能当成寓言故事,但是却很难让当下的修真者有实感的话,那么刘然妹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下场,就是当下让修真者们引以为戒的典型案例。
而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个例,正如上辈子出现的碰瓷和仙人跳,让救人都有了顾虑一样,这里也是同理。
不……说不定还不如呢,上辈子救人,得到家属感谢,除了人情之外,或许还会有物质方面的报酬,对于社会地位来说,其实也有不小的帮助。
可是在这里,帮助凡人,能得到什么?
在门派里,到底还是不把凡人当人看的修真者更多,救了凡人,肯定会受到排挤和白眼,而与此同时,凡人并不能给修真者带来任何报酬——
双方无法互利互惠,压迫得到的暴利更高,偏偏凡人还根本没有筹码抵抗,又强行伤害友军,这才是两者之间关系如此跌入冰点的最终理由。
换言之,珂芋的敌人不是修真者,也不是世道的常理与风俗,而是凡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修真者同坐一张桌子谈判的铁则。
从最初就知道,自己要挑战是这个。
“嗯……挑战这个的话,少说几十年都不会觉得无聊了。”
“上仙?”
“没什么,故事我知道了,那么,你要怎么办?”
这是一个令刘然感到十分困惑的问题,因为,此时此地,最应该感到愤怒的,难道不该是面前的上仙?
为什么反而要问他该如何做?
眼见刘然眼神愈发茫然,珂芋提点道:“如果你看到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孩,居然去偷东西,你该如何做?”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自当严厉的教育一番,孩童的顽劣,若是不从小制止,长大之后可能会发展成难以纠正的劣行,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不是说教两句就能罢手的事情了。”
“而首当其冲就是双亲,这为人父母的,一刻都懈怠不得……”
越是说到后边,刘然的声音越是逐渐低沉下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明白了?”
珂芋觉得自己就差揪着对方的耳朵提点:你丫是个老师,既然觉得不对,你不会教嘛?让他们知道真正的礼义廉耻啊!一个人教不过来,那就找其他教书匠一起帮忙,还是不够,就先教好一部分学生,让他们学成后去教别人,一代人搞不定,那就交给下一代人!
多大点事儿,何必愁眉苦脸成这样?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所幸刘然反应不算慢。
“你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珂芋随手甩给他几本自己刚写完的教案(指分出一道神念趁着前边说话的功夫搓出来的教材),“再过一段时间,这里会优先建立书院,所有人都要来上夜校。”
刘然这回是真的呆住了,他张了张嘴巴,这才勉强说:“上仙……”
“嗯?”
“现在除了老夫,只有二十六名教书匠,实在是不足以教导这么多人……”
“你放心,不是让你们一个人教导几百个学生,还要都要会诸子百家的学问,”珂芋顿了顿说,“我知道当前教师资源紧缺,所以只要识字就行了,常用汉字一千字,外加简单的算术,加减乘除和一些常识。”
刘然合计了一下,如果只是如此的话,大概三个月就能毕业了,考虑到最初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来学塾,可以分批教学……
应该没问题。
这样想着,刘然翻了翻教材,发现里边的文字由浅入深,而且还有一种被称为拼音的新切音?说是能十分标准的拼出所有汉字的字音?
“你可以拿去与其他夫子商量一下。”
说完这句话,又教了几次刘然正确的拼音读法,珂芋这道神念就撤退了。
“啊波次得呃佛哥……”
二十六个字音并不复杂,刘然很快便熟读了发音,然后,当他翻到那些标注拼音的文字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在拼音出现之前,先生在教导学生认字时,使用的是一种名为切音的“拼音”,又称反切,就是用两个字相拼的方法来注另一个字的音。
切上字和被切字的声母相同,切下字和被切字的韵母和声调相同。
比如冬字的切音,是用“都宗”这两个字来切的,但每个教书先生都知道,切音拼出的字音,其实是不准的,这是因为不同地区的雅言、官话,发音和读法存在夸张的区别。
若是连切音用的字都念不准,还能指望拼出来的字音准确?
而且切音存在局限性,对于一些发音困难的字,是很难拼出来的,往往都是由先生们一代代口口相传。
但拼音却完全不同!每个字母都有固定的发声方法,最大程度的避免了口音和方言带来的误读。
刘然随便试了几个切音很难拼出来的字,不仅能拼出来,他还能根据字音倒推出拼音!
这是切音基本做不到的事情!
对啊,既然切音会因为各种原因不准,只要将切音从文字中摘出来,独立设置一套发音标准,不就不会被口音差异困扰了嘛!
年过半百的刘然,已经很少有能够让他感觉雀跃的事物了,等他抬起头,哪里还能见到上仙的身影?
就在他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去仙宫前边拜谢的时候,陆二甲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出现了,在月色下闪耀着宛若琉璃一般的光芒。
“刘先生,”陆二甲扛着他那根大铁棍,另一只手捧着书本,整个人精神抖擞,“我有几个字,想要请教先生……”
刘然眼角忍不住抽了抽,他看着高大的陆二甲和沉重的铁棍,总觉得如果自己摇头,铁棍会抡下来……
答疑解惑之后,刘然兴致起来了,交给陆二甲拼音的读法,结果……
饶舌音很重。
陆二甲是几年前到的柏溪城,尽管努力学习柏溪一带的雅言,但还是带有很重的外地口音,对比一下上仙之前不带任何口音的读法,区别十分明显。
所幸,在刘然的教导之下,陆二甲很快掌握了正确的口型和发声,大体上能读准,背诵是不行,但跟着他念已经没有问题了。
见此,刘然心里很满意,对拼音的教导方法心里也有数了,因为……陆二甲其实是属于学得比较慢的学生。
如果连陆二甲都没问题,其他学生就更加没有问题了。
刘然看着一脸凶相,实则憨厚老实的陆二甲,很为对方面子着想的把这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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