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大捷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吴县, 将军府里提心吊胆了快一个月的吴夫人和大乔终于松了口气。孝廉府里,谢舒和袁裳也得了孙权派人送来的家信,说是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此番出征缴获的几万人口和上千艘战船,都要东迁至吴郡安置, 因此路上还得迁延些时候, 约莫得过了一月才能回来。
自从大乔将步练师带走之后,谢舒和袁裳尽释前嫌,在府里过得还算安稳, 两人又都不是多事的性子,日子便越发平静易逝了。转眼到了建安五年的一月,江南暖得早, 风中已带了点春雨欲来的湿意, 冬日里青黄参半的花木凋尽了残叶,枝头上绽出点点新绿。这日,谢舒一早起来刚命人开了府门, 谷利便回来了, 说孝廉此刻已带兵进城了,不过要先去将军府庆功,过后才能回府, 让谢舒和袁裳不必刻意等他。
谢舒谢过谷利,又命人知会了袁裳一声, 便如常起居。午后睡了一觉起来, 已是未时时分了, 外头的天色不阴不阳,风中略带暖意。谢舒看着天时还好,便带着青钺去林苑里逛了一圈,回来只见小丫头朝歌正在廊下候着。
朝歌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跟谢舒差不多大,紫绶被送走后,谢舒身边只有青钺一个,有时忙不过来,朝歌便会帮上一把,算是后院里拔尖的丫头了。谢舒打算再观察一段时日,便把她收进屋里听用。
朝歌见谢舒带人回来,忙上前回禀道:“夫人,方才您不在,袁夫人来了,奴已请她进屋坐着了。”
谢舒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朝歌便退下了。
谢舒进屋一看,只见袁裳没在席间坐着,反倒在书格前翻书。孙权出征的这一个多月里,两人朝夕相处,已比从前熟络了不少,袁裳三天两头地便来正院里拜访,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谨了。袁朱正在门首立着,见谢舒进来,忙施礼道:“见过夫人。”
袁裳听见声响,回头对谢舒笑道:“夫人回来了。”也要起身施礼,谢舒忙道:“姐姐坐着吧,不需这些虚礼。”
袁裳情知她素日不大看重这些,便听话地坐回了原处。谢舒宽了外裳,在主位后坐下,道:“姐姐方才做什么呢?”
袁裳闻言一笑,从书格上取下几卷书,一一念道:“汉书、左传、六韬,这些不都是男子看的书么?夫人竟也有所涉猎,甚是难得。不似贱妾,平日里只懂得看看诗经和女书。”
这几卷书都是谢舒刚穿越时,从孙权的书房里找来的,原本念着自己身在三国,多看看书总没错,但近来已有些疏懒了。谢舒赧然笑道:“我只是随手翻翻,看不大懂的。孝廉到现在还没回府么?”
袁裳道:“没动静呢,孙将军刚打了胜仗,必定高兴,孝廉平时又爱喝酒,想必得趁着这个机会多喝几杯才回来呢,咱们不必等他。”
谢舒笑道:“现下已是申时多了,再过一会儿天都该黑了,他再晚回来,又能晚到什么时候?姐姐这会儿过来看我,不怕他回来找不见你么?”
袁裳道:“就是他今晚去找我,我也会劝他到夫人这里来的,一别数月,妾再不懂事,也不敢打扰夫人与孝廉团聚。他随孙将军出征的前一晚,妾亦没有留他,还望夫人不要多心才是。”
谢舒见她谦谨抑让,恪守礼数,即使并不在意孙权是否会来,也觉得心下感念,忙道:“何必如此,孝廉与我一向有些生疏,姐姐就是将他劝来了,只怕他心中也不情愿,我对着他也不自在,还不如不来的清省。”
袁裳笑道:“夫人若是不愿留他,就让他独自去睡书房,咱们都不搭理他就是。”一句话说得谢舒也笑了,两人便不再谈起孙权,只随意说些闲话。
两人在正院里说话的工夫,孙权已从将军府回来了,方才的庆功宴上他被孙策多灌了几杯,此时有些晕头涨脑的,前胸的伤口尚没有好利落,又隐隐地疼了起来。他进门先去了前殿,在屋里坐着醒了会儿神,便起身想进内宅。侍婢仲姜见他提不起精神,又刚出征归来疲累不堪,便道:“孝廉今夜不如就在这儿睡吧,想要哪位夫人陪伴,奴去后院请来便是。”
孙权直到现下还惦着孙策给自己的那出下马威,方才在将军府临走前,孙策还叮嘱他早些回府跟夫人团聚。孙权哪敢怠慢,道:“不了,我得去看看谢舒。”仲姜见他坚持,只得让他去了。
孙权一路穿过林苑,先到了袁裳的别院,本想顺路进去坐坐,告诉她今晚自己会去谢舒屋里,但到了门口,却见屋门紧闭。
此时天已墨黑了,屋内尚未点灯,袁裳的近身侍婢兰汐正在庭院里侍弄花草,孙权过去问道:“你们夫人呢?”
兰汐抬头见他,忙施礼道:“孝廉回来了。”又道:“我们夫人带着袁朱去看谢夫人了。”
孙权听了有些诧异,这段时日他虽身在战场,但仍不时惦念着家里,只怕自己不在,谢舒和袁裳再起争执,哪知如今却被告知两人在一起。孙权来到谢舒的正院里,果然就见袁裳的侍婢袁朱和谢舒的小丫头朝歌正在廊下站着,见孙权进来,两人眼前都是一亮,便要进门通报。
孙权却将她俩拦下了,示意二人噤声,轻悄悄地进屋一看,只见谢舒和袁裳都在内厢里,两人并肩坐在主位上,谢舒正聚精会神地执笔写字,袁裳在旁看着,不时低声说上一句,谢舒把毛笔给她,袁裳写两笔,再将笔还给谢舒,看着像是在练书法。
孙权见两人一团和气,实属意料之外,几乎看得呆了。青钺恰好从外头送糕点进来,见孙权站在门口,唤道:“孝廉?”孙权才回过神来。
谢舒和袁裳听见声响,便双双从主位后起身,过来迎接孙权。孙权进了屋,看看谢舒又看看袁裳,忍不住道:“你们两个从前不是水火不容的么?怎么如今……”
谢舒上前替他脱了外衣,袁裳在旁接过,递给了青钺。谢舒道:“孝廉征战在外,妾等再不懂事,也不敢让孝廉悬心。况且从前的事多是误会,孝廉不在的这段时日,妾与袁姐姐见了几次,已都说清楚了,孝廉不必担忧。”
孙权笑道:“如此甚好,说来也是我太糊涂,不该免去裳儿的规矩,若是你们常常见面,也许早就能如此了。”
袁裳道:“侍奉夫人是贱妾的本分,还望孝廉允许贱妾常来探望夫人才是。”
孙权望向袁裳,目光便更柔和了几分,道:“只要夫人不嫌你,我没有不愿的。裳儿,今晚我留下陪陪夫人,你若无事,便回去吧。”
袁裳低眉道:“既是如此,贱妾告辞。”话毕便带了袁朱走了。
袁裳走后,青钺进来送了一盏茶汤给孙权醒酒,便也出去了。屋里一时只有谢舒和孙权二人,一个多月不见,孙权比出征前瘦了些,却越发显得眉眼鲜明,神光湛湛。谢舒在他身侧坐下,道:“听说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孙权正举盏喝茶,闻言放了茶碗道:“前胸的盔甲打仗时被砍烂了,因此被划中了一刀,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大哥和孙翊也都负伤了。”
谢舒起身进内取了药箱出来,道:“我帮你看看。”
孙权犹豫了一下,便动手宽了外裳,又解开中衣,只见前胸密密匝匝地缠着白布,鲜血渗透了白布,在胸前洇开手掌大的一片红渍。
谢舒看得皱了眉,孙权有些不自在,将中衣往胸前掩了掩,道:“吓着夫人了吧?”
谢舒让他坐正了,从药箱里取出剪子,裁开白布,只见胸前一道狰狞的伤口足有三寸多长。
谢舒自穿越以来便一直呆在后宅里,总觉着三国的乱世纷争离自己很远,此时见了这道伤口,才知战争残酷,在战场上,生死不过是转瞬之间。若是在现代,这伤口势必得送医缝针,况且还是被刀砍的,少不得得打一针破伤风,可在两千年前的三国,就只能涂点药,等着它慢慢愈合,好得了是造化,好不了也只能认命了。
谢舒心中感慨,打来一盆温水,浸拧手巾,替孙权洗净了伤口。药箱里有许多瓶瓶罐罐,谢舒也不知都是些什么药,孙权自己挑了一瓶,谢舒替他洒在伤处,又重新裁了布包扎伤口。
孙权低头看着她前前后后地忙活,朦胧的灯火映着她清丽的眉眼,发间的珍珠花钿一颤一颤,闪着细碎莹润的光。他从未这么仔细地看过她,先前因为母亲和大哥逼着他践行婚约,他对她总怀着几分莫名的抵触,就算是西征时被孙策教训,他心里也总有一分不情愿,然而此刻,他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只觉得心中动了动。孙权静了片刻,忍不住唤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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