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今日的确是打算去看望孙策的, 但大乔说了这话,她也就不便去了。谢舒心里沉了沉,只得道:“哪怕如今公务清闲些,孙将军想必也有得忙呢,我怎敢过去叨扰。”
大乔微微一笑, 点了胭脂的红唇如新月般勾起, 眼波在谢舒面上一转,道:“听说前些日子你每每来将军府侍奉母亲,都会去见他, 怎么今日反倒不去了?”
这话已问得有些咄咄逼人了。自孙策闭门不出之后,谢舒放心不下,私下里是去见过他几次,只为叮嘱他不可轻出微行,但为了避嫌,每次都与吴夫人和大乔打过招呼。何以她先前不以为意,今日反倒在乎起来了?近来将军府中的闲言碎语愈传愈烈, 谢舒也隐约听到过几句,只是她自问与孙策光明磊落, 对此不屑一顾,却架不住别人起疑心。
谢舒想了想道:“我先前去见孙将军, 是因为听仲谋说起将军近来有些反常, 军营不管了, 也不打猎了, 就连攻打匡琦城也只派了孙翊独自带兵前去, 每日只呆在将军府里足不出户。我听着奇怪,只怕他是因为我前番断言匡琦城大败才如此消沉的,因此去看了看。如今得知孙将军无恙,我也就不必再去了。”
大乔对她的话似是有几分相信,道:“伯符打了十几年的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至于因为你的一句话便消沉至此,其实原本也不干你的事,是他麾下的一个方士说他近来会有大劫,他因此才将公务都推了,在府里避祸呢。”
这是孙策和谢舒之前约定好的说辞,谢舒心下了然,道:“这样也好,孙将军连年在外征战,刀剑无眼,难免令人悬心。如今他不去匡琦城,大嫂也可以松口气了,至于三弟,有程普和韩当二位大人护着,想必无虞。孙将军呆在府里,还能多多陪伴大嫂和绍儿呢。”
大乔闻言低头看看怀里的孙绍,孙绍对上她宠溺的目光,也瞪着清亮的大眼睛望着她。大乔抚了抚孙绍肉嘟嘟的脸颊,道:“我和绍儿也不指望他封侯封爵,只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可伯符说我是妇人之见,生在乱世,若是不打别人,别人就会来打你。舒儿你说,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
大乔原本便不是厉害的人,说这话时,眼里的锋芒已尽数化去,只余下深深的不安和哀戚,谢舒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外,只见天阴阴欲雨,墨染似的浓云缓慢而厚重地翻涌,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两人正沉默着,门外忽然来了个侍从,站在门口向内稍一张望,只见大乔和谢舒在屋里坐着,便躬身退在门外候着。大乔道:“什么人?进来回话。”
那侍从穿了身江东军的铠甲,颈间系着红巾,是孙策近侍的打扮,进门道:“将军夫人,孙将军请孝廉夫人去一趟,若是公子绍也在,便让孝廉夫人带他一同过去。”
谢舒听了一惊,她刚才连敷衍带讨好地将大乔安抚了一通,好容易才让大乔放下了戒心,孙策却亲自派人来请,一番努力可谓是白费了。谢舒抬眼望向主位上的大乔,果然见她蹙起了一双柳眉,问道:“他只让舒儿和绍儿过去么?”
那侍从道:“是。”
大乔便放开怀里的孙绍,道:“绍儿,去吧,叔母带你去见阿父。”
孙绍高兴道:“去见阿父喽!”从主位上跑下来,一直扑进了谢舒怀里。
谢舒抱起他,起身施礼道:“大嫂,那我去了。”
大乔淡淡应了一声,却转开眼并不看她,谢舒心下不安,只得告辞出去了。
随着那侍从来到前殿一看,孙策穿了一身玄底龙虎纹的锦袍,正百无聊赖地在主位后坐着,殿中摆了一溜腹大口小的铜壶,孙策正用去了头的羽箭投壶玩。
谢舒抱着孙绍进门时,一只羽箭正从孙策手中飞出,长了眼似的直插壶口。孙绍见了拍手,唤道:“阿父!”
孙策微笑道:“你们来了。”
谢舒把孙绍放在地下,孙绍便迈开小短腿向孙策跑去。孙策道:“绍儿,你等等,阿父方才有几支箭没有射中,落在地下了,你帮阿父捡起来可好?”
铜壶周围果然散落着几支羽箭,孙绍乖巧地应了一声,便跑过去捡,可他的个头还没有羽箭高,手中还紧紧地攥着心爱的小布老虎,好不容易地捡起了一支箭,再要捡一支时,就力不从心了。孙绍捡起一支掉一支,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孙策却见他撅着屁股忙活,累得连小脸都涨红了,觉得好玩,在主位上笑得前仰后合。
谢舒看得哭笑不得,连忙上前帮孙绍将羽箭都捡起来,又引着他上了主位。孙策憋着笑接过孙绍递来的箭,道:“多谢绍儿。”又逗他道:“把你的小布老虎给阿父玩一玩可好?”
孙绍对小布老虎珍爱得紧,平时等闲不肯离手的,闻言忙将小老虎藏到背后,噘嘴道:“不给你!阿父方才笑我了!”
孙策笑道:“阿父没有笑你,你既是不愿给阿父,便给叔母玩一玩吧,叔母也很喜欢你的小老虎呢。”
孙绍转头看了看谢舒,这才将小老虎从背后拿出来,双手递给了谢舒。
谢舒受宠若惊,接过道:“多谢你。”孙绍闻言露出一脸乖巧的神色。
孙策将孙绍揽进怀里,笑道:“我早就听大乔说过,绍儿对你格外亲近,不说别的,就这小老虎,我和大乔向他要他都不愿给哩,却不想这么痛快就给你了。”
谢舒也不知孙绍为何对自己如此亲近,孙绍在孙策怀里仰头道:“叔母像娘,我喜欢叔母。”
孙绍童言无忌,这话一出口,谢舒和孙策都愣了,彼此对视一眼,略有些尴尬。谢舒将小老虎还给孙绍,走下主位在侧席上坐了,问道:“将军今日传我来有什么吩咐?”
孙策道:“没什么事,我听说你来看望母亲,便叫你过来坐坐,没有搅扰你和大乔说话吧?”
谢舒道:“没有,我和大嫂只是说些家常话,谈不上搅扰不搅扰的。”又道:“将军近来过得可好?”
孙策慵懒地斜靠着,像只打盹的老虎,任由怀里的孙绍淘气地揪着他颌下的短须玩,道:“近来可闷煞我了,老三带兵攻打匡琦城去了,张纮已起行去许都了,公瑾又远在巴丘,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又不能出去跑马散心,只好在屋里投壶。”
谢舒笑道:“将军是做大事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过了这段时日便好了。”
孙策道:“闷一点倒也无妨,只是近来我手下的官员禀报说,吴县附近的山里有猛虎出没,已伤了很多人的性命,闹得城里人心惶惶。我如今既然坐镇江东,就得护佑一方百姓,理应带人进山打虎去的。”
谢舒蹙眉道:“打虎乃是匹夫之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才是霸王之道,将军可莫要因小失大。就算要为百姓做主,将军也大可不必亲身上阵,我孙氏麾下猛将无数,千军万马尚且不在话下,区区一只老虎又算什么,必能手到擒来的。”
孙绍听孙策和谢舒说起打虎,便举起手中的小老虎,插嘴道:“我也要打虎!”
孙策闻言失笑,胡撸了他的脑袋一把,赞道:“好小子,有志气,等你长大了,阿父就带你打虎去。”
孙绍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舒看得笑了。孙策向她道:“你这番话说的,倒有些张纮和虞翻的意思了,他们也总劝我不可恃勇轻出来着。你放心,我已派人料理此事去了,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擅离将军府一步的,不然这些日子的罪不都白受了么?”
谢舒道:“将军自然是明白的,是我多嘴了。”
孙绍头顶扎着两个圆圆的总角,方才在孙策怀里蹭来蹭去,又被孙策胡撸了一把,有一只总角已散乱了。孙绍觉着不舒服,缠着孙策要他给自己梳头。孙策解开发带,细心地用手指替他顺着头发。孙绍乖乖地坐着,直到孙策帮他扎好了总角,才自己伸手摸了摸。孙策哄他道:“绍儿,你自己玩去吧,我和叔母有话要说。”
孙绍便从主位上下来,到殿中摆弄铜壶和羽箭去了。孙策见他玩得专注,才对谢舒道:“近来府里传的闲话,你听说了么?”
谢舒心里一沉,道:“听说了。”
孙策冷笑道:“你我只不过多见了几次面,便被说成是关系匪浅,只不过闭门密谈了一次,便被说成是行苟且之事,真是笑话。我如今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了,这可比战场上的刀剑要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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