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去孝廉府

    次日一早, 谢舒因为惦记着去孝廉府看孙绍，天不亮就醒了。孙权还沉沉地睡着，谢舒便钻进他的怀里，揪他颌下的短须，又呵他的痒痒。

    孙权被她闹腾醒了，懒懒地眯起一只眼看了看，活像只打盹的老虎。榻边的铜漏壶才是寅时三刻，孙权难受得“啧”了一声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夫君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可以多睡一会儿，就被你给吵醒了。”皱着眉头将谢舒圈进怀里，箍紧了手臂不让她乱动，道：“夫人听话，咱们再睡一会儿，夫君每天在前朝累死累活的，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夫君。”

    谢舒在他怀里仰头看他，道：“可是你昨晚不是说要陪我去孝廉府么？再不起来就晚了。”

    孙权闭着眼道：“咱们是去看望娘和大嫂的, 又不是皇帝上朝，晚一会儿又能怎样？娘和大嫂都不是外人, 况且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

    谢舒不想再睡了，有些不情愿, 不肯老实安分地在孙权的怀里呆着。孙权睁眼看了看她, 道：“我看你想去孝廉府是假, 急着去见绍儿才是真。”

    谢舒被他戳穿了心思, 嘻嘻地笑了。孙权凑在她耳边道：“昨晚是谁喊着累了困了, 求我放她一马的？我看你如今生龙活虎的，也不像是累了，要不咱们趁着时候还早，把昨晚的那次补上？”

    谢舒昨晚被他连着要了两次，现下腰间还有些酸软，一听这话忙僵着身子不敢乱动了。孙权得意地在她额上亲了一口，道：“这才乖，陪夫君多睡一会儿。”谢舒便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

    两人相拥而眠，再醒来时天已大亮了，吃过了饭，谢舒便坐在妆镜台前上妆梳头。孙权收拾得快，穿戴利落了进来一看，只见谢舒只着一身白绫中衣，披散着青丝，正低头在妆匣里拣选首饰，青钺和朝歌在身后替她梳头。

    孙权在妆台旁坐下，笑道：“夫人怎么这么慢，马车可都备好了，咱们何时能出门啊？”

    谢舒瞥了他一眼，道：“方才若不是你不许我起身，我现下早已收拾好了。”

    孙权毫不在意，今日他在前朝告了一整天的假，有的是工夫。孙权因此心绪颇好，看见什么都好奇，把谢舒的胭脂水粉一盒盒打开凑在鼻子底下细细地嗅闻，又用指尖沾出一点随手拈一拈。谢舒见状将脂粉盒从他手里夺回，道：“你别添乱了，你把胭脂都弄到粉里了，以后还怎么用啊？”

    孙权笑道：“那就扔了，夫君再送你更好的就是。”

    谢舒从妆台上拿过一只细巧的金挖勺，将染上胭脂的一点脂粉仔细地挖去了。孙权奚落她道：“瞧你小气的，还是将军夫人呢，传出去让人笑话。”又拿过谢舒的妆匣看她的首饰。谢舒道：“正好我犯愁呢，你帮我看看今天该戴哪对耳珰？”

    孙权低头在妆匣里挑拣着，道：“这有什么难的——”择了一对金镶红翡的，在谢舒的耳边比了比，道：“夫人肤色白皙，最适合戴艳色的首饰了，不过今日咱们是去见娘和大嫂的，大哥才去世不久，若是穿戴得太艳，她们见了难免扎心。”将红翡耳珰放回妆匣里，又挑了一对银丝珍珠的，在谢舒的耳边比了比，道：“就这个吧，既素雅又不至寒酸，很配你将军夫人的身份。”

    谢舒接过戴在了耳上，孙权又挑了几支簪子珠花交给青钺和朝歌，让她们给谢舒梳头。不一时梳妆停当，谢舒对镜一照，煞是满意，笑向孙权道：“没成想你倒挑得挺好。”

    孙权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挽着，道：“哪里哪里，为夫不过是随手挑的，是夫人天生丽质，穿戴什么都好看。”

    谢舒笑道：“你少贫嘴！”

    两人乘马车来到孝廉府，已是食时过了，进了正院一看，只见吴夫人和大乔、徐姝都在。大乔怀着身孕坐起不便，吴夫人自打孙策去世后便心灰意冷的，两人都无力照看孙绍，徐姝便和大乔的侍婢阿琅阿瑁带着孙绍在屋中玩耍。

    孙绍见谢舒进门，便亮了一双大眼睛，高兴地唤道：“叔母！”撇下徐姝和两个侍婢，跌跌撞撞地跑向谢舒。

    谢舒答应着伸手要抱他，谁知孙权却挡在她的身前，道：“绍儿过来，叔父抱你。”

    孙绍很不情愿，想绕开孙权，孙权早已长臂一揽将孙绍搂到身前，抱起来颠了颠道：“这臭小子，才几天不见，就又不认识我了？你忘了当初叔父是怎么陪你玩的了？”

    孙绍并不领情，在孙权怀里噘着小嘴，将两只小手使劲伸向谢舒，谢舒爱莫能助，只得拉了拉他的手。徐姝在旁见两人形状亲密，早已不是从前貌合神离的模样，只觉心如刀绞，暗自衔恨。

    几个人入席坐了，孙尚香也从屋里出来了，她穿了一身骑装，腰间别着马鞭子，及腰的青丝以发带收成一束，干净利落。孙尚香见孙权和谢舒都在席，微微一愣，笑道：“二哥二嫂，你们怎么来了，稀客呀！”

    谢舒还没说话，孙权便板了脸道：“胡说，你二嫂隔几日就来看望母亲和大嫂，怎么会是稀客？是你成日里不知野到哪里去了，因此总是见不到你二嫂。”

    孙尚香从小被他训斥惯了，知道他一向色厉内荏，口不对心，因此毫不在意，向主位上的吴夫人道：“娘，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大乔道：“阿香，你还没吃饭呢，好歹吃过了饭再走。”

    孙尚香道：“不吃了，我与人约好了去城外太湖边跑马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见孙权和谢舒面前的案几上放着几盘点心，便上前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道：“我走了！”

    孙权虎着脸道：“你站着！二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说陪二哥多坐一会儿，针扎似的要去跑马，你看谁家的姑娘和你一样？简直不像话！你老实说，跟谁去？是男是女？”

    孙尚香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却又想起什么，道：“对了，徐姝，你回来奔丧的事陆氏族中已知道了，陆氏的族长陆议托我问你，为何这么久了也不去陆尚府上看看？陆老夫人和陆尚的几个妹妹都很想你呢，若是需要，他可以派车来接你。”

    徐姝听她提起陆氏便心下不豫，低了头不说话。孙尚香也没再多纠缠，拿过孙权的茶碗喝了口茶，便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孙尚香走后，谢舒和孙权陪着吴夫人说了些闲话，吴夫人便起身进内室去了。徐姝见孙权在席，本不想随吴夫人进去，但方才孙尚香曾在席间提起陆尚，徐姝有些心虚，也跟着吴夫人进内回避了。

    屋里一时只剩下大乔、孙权和谢舒，孙绍手脚并用地从孙权的怀里挣脱出来，钻进谢舒的怀里依偎着她。孙权并不阻拦他，道：“夫人，你带绍儿出去玩一会儿，我和大嫂有话要说。”

    谢舒知道孙权要和大乔商量让自己抚养的孙绍的事，便答应了，抱起孙绍，带着青钺和朝歌出了门。

    这日天色晴好，前几日积下的薄雪已化尽了，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孝廉府林苑里的梅花盛开了一大片，远远望去红白交映，像是天边绚烂的晚霞，花瓣被风扫落在湖面上，引得湖里蓄养的游鱼不时浮起叼啄。

    谢舒让青钺拿过一袭自己的毛边斗篷裹着孙绍，抱着他在梅花丛中摘了几枝梅花，又来到湖边看鱼。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见孙权带着大乔的侍婢阿琅和阿瑁过来了，谢舒忙抱着孙绍上前问道：“你和大嫂谈得如何了？”

    孙权伸手捏捏孙绍的脸颊，孙绍嫌他的指尖凉，用手里的花枝将他的手拨开了，孙权叹了口气道：“大嫂不肯轻易松口，但也没说不行，让我给她几天时间考虑考虑。我虽是江东之主，但也不好太过威逼她。今日你想带绍儿回去是不行了，何况绍儿的东西都没收拾，也太仓促，待下次你来侍奉母亲时再说吧。”

    谢舒有些失望，道：“连你亲自出面都谈不拢，可见大嫂是不愿让我抚养绍儿了。”

    孙权抬手摸了摸谢舒的头发，谁知孙绍不许，张嘴便咬孙权的手，孙权只得收了手道：“其实你又何必非要把绍儿接回去抚养，隔三差五来看看他不也挺好？大不了我让你偶尔过来小住几日。”他瞥了眼低眉垂首侍立在侧的阿琅和阿瑁，凑近了谢舒低声道：“大嫂的心肠虽软，但咱们也不能把她逼得太紧，今日我出面她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若是适得其反便不好了。”

    谢舒便也只得颠了颠怀里的孙绍道：“绍儿，叔母要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你要好好听娘和祖母的话。”

    孙绍虽不情愿，却含着泪乖巧地点点头，将手里梅花递给谢舒。谢舒笑道：“叔母不要，绍儿拿去送给娘吧，你娘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把孙绍交给阿琅和阿瑁，看着她们顺着小路回去了。

    和孙权出府上了马车，谢舒还是有些郁郁不乐，孙权见她从车窗里依依不舍地望着孝廉府的大门，问道：“夫人累不累？”

    谢舒摇摇头，孙权道：“那咱们先不回府，去阊门。”

    驾车的车奴应了一声。谢舒抬头看着孙权，孙权笑道：“看你心绪不好，为夫带你去街市上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