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 袁裳怀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将军府,孙权格外高兴,又正赶上冬至大节,便厚赏了将军府上下。不高兴的唯有步练师一个罢了。
这日雨消云散,天朗气清,风中虽还挟着料峭的寒意,但日头明灿耀目,晒得庭院里暖融融的。步练师见天色甚好,便从屋里出来,站在廊下散心。
前番她因为告发袁裳,惹怒了孙权,如今还被软禁在此不得随意出入,幸好有文鸢替她在外跑腿。此时文鸢去织室送换洗的衣裳了,步练师独自在廊下慢慢地踱了几个来回,文鸢方才回来。
文鸢进院见她只穿了身夹棉深衣在廊下站着,忙上前道:“夫人怎么出来了?天太冷了, 别冻着才好,赶紧进屋去吧。”
步练师的指尖冻得冰凉, 却推开她欲搀扶自己的手,恹恹道:“这几日连着阴雨, 我都闷了好几天了, 况且屋里的炭火不够, 阴冷阴冷的, 还不如在外头晒太阳暖和哩。”
文鸢见她执拗, 便也不好多劝,推门进屋取了几件衣裳来给步练师披上。步练师没再拒绝,乖乖地任她摆弄,目光越过冬日里灰扑扑的墙头望向日头升起的东方,道:“现下东苑里一定很热闹吧?”
文鸢明白她的意思,看了看她的脸色,轻声敷衍道:“奴也不知道,奴方才出去并没有经过东苑。”
步练师嗤了一声道:“想也知道,袁裳怀孕了,这么大的喜事,能不热闹么?原本我还指望着能一举断了谢舒的左臂右膀,却不想反倒成就了她和袁裳,真是失策!”
文鸢道:“夫人宽心些,只怕谢夫人此刻高兴是假的,扎心才是真的哩。府里如今只有妻妾三人,您与袁氏接连怀孕,她身为正室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面子上怎么过得去?何况将军一向宠爱袁氏,她本就有袁氏族众在外撑腰,此番又有了孩子,底气更硬,想越过无凭无依的谢夫人做正室,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谢夫人不会傻到对她不加提防的,两人迟早会争起来,到时夫人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步练师却仍旧愁眉不展:“我就是没有料到将军竟会如此宠爱袁氏才失算的!原本我见将军一个多月不去袁氏屋里,还以为他已厌了她,因此才将袁氏用药避孕的事和盘托出,以期让袁氏失宠乃至被废。谁知将军知道后却仅仅是将她软禁起来,甚至都不曾惩戒她。她怀了孕,将军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全府上下都跟着沾光领赏。这若是换作旁人,哪怕是谢舒,胆敢谋害后嗣,将军只怕也不会轻饶了她!”
她说着有些胸闷气短,缓了缓才接着道:“本来腹中的孩子是我的倚仗,是我唯一比谢舒和袁裳都强的地方,是我在这府里出头的希望。但如今袁裳也怀孕了,她出身比我高,将军又对她一往情深的,在她的孩子面前,我的孩子算什么呢?”她冷冷一笑:“本想落井下石,谁知道却是自掘坟墓。”
文鸢忙劝道:“夫人别瞎想,夫人怀的好歹是将军的头一个孩子,将军不会不重视的,自古以来除了嫡子便是长子最为尊贵,夫人一定会母凭子贵的。”
步练师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像是自廊下穿堂而过的寒风,她冷嘲道:“你就那么笃定我怀的是儿子么?”
文鸢一凛,忙道:“一定是的,夫人……”她还待宽慰步练师几句,谁知此时院门却响了。文鸢被打断,扭头一看,只见进来的竟是孙权。
孙权穿了身玄地赤龙纹朝服,金簪束发,显见是从前朝来的,身后跟着侍从和婢女。步练师也没料到他竟会来,忙整衣上前施礼道:“贱妾见过将军。”
孙权“嗯”了声,径自经过她,道:“起来吧,地下凉。”步练师起身跟随孙权进了屋,便命人生火沏茶。
孙权在主位上坐下,道:“不必了,孤说几句话就走,前殿还有事哩。”
步练师嘴上答应着,却丝毫不敢怠慢,仍旧亲手给孙权上了茶汤。孙权接过却也不喝,搁在面前的案上,任由滚热的茶水升起袅袅的白雾,道:“这屋里太冷了,你怀着身孕,不能这么冻着,待会儿孤让侍从给你送些炭火来,今后若是再不够用,就去前殿领。”
步练师不料如此,心里一喜,慌忙俯身称谢。孙权又道:“这次裳儿怀孕,府中上下皆有赏赐,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每月的用度有些少,孤打算借此机会再给你添上一倍。”
步练师喜上加喜,忙俯地叩首道:“贱妾多谢将军垂怜。”顿了顿又道:“贱妾多谢袁夫人。”
孙权道:“你倒乖觉,也谢谢舒儿吧,你从前曾算计过她,她还肯容你留在府里,此番孤想给你增加些用度,她也没拦着,已是仁至义尽了。”
步练师心下衔恨,面上却恭顺道:“谢夫人的恩德,贱妾铭记于心。”
孙权见她恭敬至极,颇为满意,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招步练师上前说话,道:“裳儿能这么快怀孕,你功不可没,若不是你告诉孤她私下用药避孕,孤只怕至今还被她蒙在鼓里。”
步练师忙道:“这是贱妾该做的,贱妾也希望将军顺心遂意,袁夫人玉体安康。”
她自以为话说得圆满,孙权却只是侧目打量着她,许久没说话。步练师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只觉如芒刺在背,不敢轻易起身。半晌,孙权才转开眼,冷声道:“你是希望裳儿安康,还是只想谮害她,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次也就罢了,以后你若是再敢在孤的面前告裳儿乃至夫人的状,孤不罚她们,先罚你。”
步练师一凛,只觉身上沁出一层冷汗,忙俯身道:“贱妾不敢,贱妾从前的确曾算计过二位夫人,但如今已知错了。贱妾能如愿入府侍奉将军,全靠二位夫人高抬贵手,今后再不敢有旁的心思了,一定老实本分地伺候将军,唯二位夫人的马首是瞻。”
孙权道:“那就好,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否则我今日是怎么赏你的,来日一定加倍罚你。”
步练师道:“是,贱妾记着了。”
孙权这才缓了口气道:“行了,起来吧。”
步练师怯怯地起身,她如今已怀孕近四个月了,小腹微微隆起,腰间似是有些吃不住力,起身时便伸手撑了一下,却道:“将军的茶汤凉了,妾替将军换一碗。”
孙权见她撑着腰一脸辛苦,心下不忍,道:“不必了,孤这就走了。你的身子怎么样?”
步练师面上一红,低头抚着小腹道:“还好,小家伙长得很快,如今已会动了呢,将军要不要摸摸看?”试探着牵起孙权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
孙权没拒绝,随手摸了摸,面上不自觉地带出一丝笑色,道:“这才几个月,哪里就会动了,只怕还没有豆子大哩。”
孙权一向爱说笑,步练师听了也笑了。孙权便起身道:“你好好养着吧,孤还有事,就不陪着你了,待过几日得了闲再来看你。”步练师忙起身送他出门。
孙权走后不久,送炭火的侍从便来了,账房也派人将下月的用度送了来。步练师自打搬入将军府西苑,院子里还从没这么热闹过,便站在廊下看着侍从和婢女进进出出地将炭火搬进后院里去。
文鸢见状在旁凑趣道:“夫人方才还担心将军会偏心袁氏的孩子,可将军这不就来看望夫人了么?可见夫人想多了,将军不知道多重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呢。”
步练师淡淡道:“不过是托了袁裳的福罢了。”
文鸢道:“不管怎样,夫人的计策都不算全然落空,虽然没能扳倒袁氏,但袁氏怀孕有夫人的一份功劳,将军不会不明白的,夫人今后的境遇不会比现在更艰难了,咱们的苦日子算是过去了。”
这话似是提醒了步练师,她凝神细细思虑了片刻,目中渐渐泛出神采,那神采像是湖中心漾开的水波,一圈一圈在她的整张脸上泛滥,步练师道:“你说得没错,既然他希望我安守本分,那我今后就老老实实的,一定不让他失望。至于袁裳——”
她面上的笑色稍稍冷了冷:“是我太看轻她了,我本以为她比谢舒容易对付,却不想她才是这府里最根深蒂固的一个。但我不信世上有一成不变的感情,不管将军现在如何疼她爱她,都终会有厌倦她的一日,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只要有心,一点一点地磨,连金铁都有磨断的一日,更何况是最不牢靠的男女之情。”
文鸢道:“夫人说得是,隐忍蛰伏,相时而动,夫人一定能得偿所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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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家附近施工,天天闹腾到半夜,实在没法写,十一期间尽量日更,希望那帮施工的也放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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