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看过袁裳回到自己屋里, 只觉一天奔波下来疲累不堪, 便更衣睡下了, 吩咐下人不许进来打扰。
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谢舒一会儿梦见吴夫人疾言厉色地训诫自己, 一会儿又梦见袁裳苍白冷漠的脸,一会儿又是孙绍在庭院里嘻嘻哈哈地追着小鸳鸯。即便在梦里,谢舒也觉得心乱如麻,她拼命想醒过来, 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梦魇的缠绕,她急得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听见有人在耳边唤了两声“夫人”, 才猛地醒转过来。
此时天已全黑了,屋里点了灯,灯影昏黄蒙昧。孙权正坐在榻边看着她, 见她睁了眼, 道:“夫人, 我见你睡得很辛苦, 就把你叫醒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谢舒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孙权见状拿过一只软枕垫在了她的腰后,谢舒谢过他, 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权道:“我在裳儿那儿吃过饭, 才刚回来呢, 一进门就见你屋里黑灯瞎火的, 问了青钺才知道,你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睡这么久,你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谢舒捏了捏眉心道:“我有些累了。”
孙权见她秀眉微蹙,素面苍白,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角,还好不热。孙权从怀中掏出绢巾,坐到她身边,替她揩去额上的细汗,道:“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倌过来看看?”
谢舒摇头道:“不必了,只是魇着了,不碍事的。袁夫人怎么样了?今日午后她忽然见红了,你知道么?”
孙权叹口气道:“我知道,已经没事了。”
谢舒道:“她是初次怀孕,胎又不稳,难免心里没底,你今晚不陪着她么?”
孙权蹙眉道:“不陪!不能这么惯着她,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再说有我在身旁,她也不自在,就让她自己呆着吧。”说着推推谢舒道:“夫人往里些,我也上榻躺躺。”
谢舒往榻里挪了挪,孙权上了榻,拉过她的被子掩在腿上,又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谢舒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今日我听卓医倌说,袁夫人的身子太弱了,这一胎之后恐怕再难有孕了,她这一胎又不安稳,实在令人悬心。”
孙权黯然道:“其实她前几天已险些小产过一次了,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可是又怨得了谁呢?都是她自作自受!咱们不必心疼她。”
他愤愤地拧着一双浓眉,可谢舒知道,他只怕比谁都心疼她。谢舒又道:“袁夫人对我说,她想见见她的母亲,我是同意的,只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孙权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她垂顺的青丝,沉吟道:“可以让她见见,只不过现下不行,她的胎还不稳,需得卧床静养,等过几个月她的胎稳了,我再接她的母亲进府来吧,也算是嘉奖她。”
谢舒禁不住笑道:“所以袁夫人为了能与母亲相见,就只能尽力保住腹中的孩子了,你可真是会打算盘,这么斤斤计较的,你怎么不做生意去!”
孙权挑眉道:“我若是做生意去,那必是豪商巨贾,富可敌国!”
谢舒笑道:“你就吹吧,你如今可连军费都凑不齐呢。”
孙权也笑了,拉拉谢舒的手,道:“夫人就别揭我的短了。咱们不说裳儿了,说说你吧,如今府里总共三个女人,两个都怀孕了,就差你一个了,你是不是也该争口气怀上一个?”
谢舒听了难过,低头道:“今日我去看娘,娘也是这么说的。”
孙权见她黯然,关切道:“娘为此训斥你了?”
谢舒点点头,忍不住含了泪道:“娘还不许我抚养绍儿,今日我带了绍儿爱吃的点心去,可连绍儿的面都没曾见到。”
孙权替她擦了把眼泪,将她揽进怀里道:“我早跟你说过,大嫂不会同意你抚养绍儿的,如今连娘都请出来了,可见是没戏了。不过也不打紧,绍儿跟着大嫂和娘,不会受委屈的,你不必担心。你若真喜欢孩子,就自己生一个养着。”
谢舒哽咽道:“我倒是想生,但又不是说怀上就能怀上的。你陪我的时候也不算少,可我越着急,就越怀不上。”
其实本来谢舒见步练师与袁裳相继有孕,也并不太着急,两千年前生孩子有风险没麻药,谢舒有些害怕,但吴夫人的不满和孙权的希冀,还有府里府外乃至江东上下所有人的目光和议论,都远比生孩子要可怕得多。身为孙权的正室,万众瞩目的将军夫人,来自各方的压力像是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高山峻岭,逼得谢舒渐渐身不由己。她单是想到今后每次见吴夫人都要面对她的的质问和斥责,就紧张得浑身发抖,她只有尽快怀孕,才能争得一丝喘息的空隙。
孙权抚着她的肩道:“夫人宽心些,子孙后嗣都是命中注定的,急也急不来。如今裳儿已怀孕了,大不了从今往后我天天陪着你,直到你怀孕为止。”
谢舒抽抽鼻子道:“你方才不是还催我么,怎么这会儿又说不急了?”
孙权笑道:“娘催你,我就不催你了,要不我怕把你逼得太紧了。”
谢舒道:“可是娘还说只有我一个人伺候你不像话,让我给你纳妾呢。”
孙权蹙眉道:“纳什么妾?娘也真是的,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只想好好守着你和裳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咱们府里才安定下来,若是进了新人,只怕又要闹腾一番,我在前朝有一大摊子事,可没闲工夫再管后院里的事了。再说过些日子我要广开幕府招揽贤俊,只怕有得忙哩,到时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上,纳了妾也用不上。娘若是再催逼你给我纳妾,你告诉我,我亲自和娘说去。”
谢舒听得笑了,点了点头,孙权见她高兴了些,宽慰道:“怀孕的事你不必着急,咱们从圆房到现在才不过几个月,裳儿和步氏都是跟了我一年多才有的,更何况你今年才十六,还小呢,便是晚几年再怀孕也来得及。你自己都说了,越着急就越怀不上,那就把心放宽些,须知行房时欢愉最重要,若是一心只为了生孩子,那就没趣了。”
后几句话孙权是贴着谢舒的耳朵说的,谢舒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呢。”
孙权却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道:“我可没胡说,这都是书上写的,行房的时候越是欢愉,就越容易受孕。夫人平时爱看书,难道就没偷偷看过几卷禁/书么?没看过也不打紧,待来日我拿几幅春宫图来与夫人共赏,再吃一颗秘药,喝几杯酒,共度一夜良宵,还怕怀不上孩子?”
他说得眉飞色舞,淫言秽语不绝于耳,谢舒连忙捂住了耳朵。孙权却拉开她的手道:“咱们是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来我那几幅春宫画还颇有来历呢,是当年父亲和大哥北上讨伐董卓的时候,在汉宫里得到的,皇上和嫔妃们行房都看这个。大哥成亲时死皮赖脸地向父亲讨了收在房里赏玩,后来咱们成亲时,大哥倒大方了一回,送给了我,算是传家宝哩!”
谢舒失笑道:“什么传家宝,也不嫌寒碜,你见过谁家拿春宫画当传家宝的?”
孙权也笑了,道:“算我失言,夫人可别说出去,若是冥冥之中被父亲和大哥知道了,非把我带走不可。本来还有一对男女交和的人偶,和春宫画是一起的,可是后来被我义兄公瑾给砸碎了。”
谢舒听出这里头有事,也顾不得羞耻了,奇道:“被义兄砸碎了?”
孙权笑道:“是啊,我大哥随父亲出征归来,拿着人偶当战利品送给义兄,义兄还以为大哥送他的是什么好东西,仔细一看才看出是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气得他面红耳赤,就把人偶砸了,还为此好几天都没跟大哥说话。”
谢舒笑得肚子疼,却道:“我不信,大哥不是这种人,别是你编派他吧?”
孙权扬眉道:“千真万确,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问公瑾义兄去。不过他如今是江东位高权重的护军都督,从前的丑事他不会告诉你的,但你可以让小乔嫂嫂套他的话。”
谢舒笑道:“我才不去呢,丢死人了!”
孙权掐掐她的脸,道:“你高兴了?高兴就好。天天都这么高高兴兴的,早晚能怀上孩子。明日我要出城打猎,夫人若是无事,我带夫人同去如何?就当是散散心,不然成日闷在屋里,就琢磨生孩子这点事了。”
谢舒想了想,摇头道:“我不去了,我又不会骑马,去了也是拖累你。不过前朝没有要紧事么?你怎么忽然有空出城打猎了?”
孙权叹道:“怎么没有?前朝的事千头万绪,哪有消停的时候?但我也不能就这么累死,该歇歇的时候还得歇歇。况且我有段时日没带兵出征了,骑射的工夫都生疏了,也能借此番打猎的机会操练操练。如今入冬了枝叶稀疏,林子里的野物想必很多。”
谢舒道:“那你小心些,多带些随从,今日娘还对我说,孙氏的男人都短命,有你父亲和大哥的教训在先,你可不能再轻出微行了。”
孙权笑道:“知道了,我会多带人的。有父亲和大哥的英灵在天上护佑我,有什么可怕的,我一定能活到七老八十,夫人放心就是。”
谢舒又被他逗笑了,道:“阿香喜欢骑马,你明日不带她一起去么?”
孙权扬眉道:“怎么不带?她知道我要出去打猎,蹦得比谁都高,叫得比谁都响,我想不带她也不行啊。但我让她把陆议和陆绩也叫上,还有吴四姓的世族子弟,还有朱然和吕蒙,我们一边行猎一边谈公事。”
两人一语至此,又说了会儿闲话,看看时候不早,便命人打水进来梳洗了,一同睡下。
次日一早,孙权仍旧天不亮就走了,在前殿上了朝,便出城打猎去了。
谢舒在屋里如常起居,谁知午后时分,谢舒午睡刚起,却忽然见孙权从外头回来了。
孙权穿了一身戎装,背着箭囊,显见是刚打过猎,衣甲上挂着几丝干草,脸上抹了几道灰,却兴冲冲的,一双眸子亮得像星辰。
谢舒挑眉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进屋连靴子都不脱,大冷的天,也不穿着披风,回头再冻出个好歹来……”
孙权却似没听见一样,兴冲冲地打断她道:“夫人,我给你带了样好东西回来!”将手里的东西往谢舒面前一递。
谢舒这才发觉他手里是团成了一团的绛红披风,正自不解,却见那披风动了一动,分明是有活物在其中。
谢舒吓得一缩,道:“这是什么?”
孙权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谢舒心里一动,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苏轼那句有名的“亲射虎,看孙郎”,吃惊道:“不会是只小老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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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可是大东吴的忠实拥簇,他的好多词里都提到过权仔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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