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过了小半个月, 已是十二月底了。这日, 谢舒闲来无事, 便在屋里给小鹿梳毛。这段时日,小鹿已与她混熟了, 对她格外亲近依赖,谢舒在榻边坐着,小鹿便依偎在她身边,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闭着眼任由她摆弄,不时动动耳朵。
屋里一片静谧,外头的天色已暗了, 寒风沙沙地吹动着窗绢,一轮明月正从东方升起,差不多到了孙权该从前殿回来的时候。谢舒留心听着门外的动静, 果然没多一会儿, 便听一阵脚步声走近了, 孙权还没进屋, 就在外头一迭声地唤着“斑比”。
斑比是个英文名字,从孙权这个古人口中溜出来,感觉怪怪的,谢舒忍不住笑了。小鹿也听见了动静, 直起脖子竖起耳朵, 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
孙权进门见谢舒笑靥如花, 道:“夫人笑什么呢?见我回来了这么高兴?”
谢舒抿着嘴不承认也没否认。孙权又一眼看见小鹿正趴在榻上, 蹙眉道:“这小畜生,夫人怎么能让它上榻呢?睡觉的地方,也不嫌腌臜,快下去!”走到榻边要将小鹿赶下地。
小鹿见他来势汹汹,惊恐地藏到了谢舒身后。谢舒摸摸它的脑袋,笑道:“斑比不脏,今日午上我刚给它洗过澡。”
孙权在榻边坐下,道:“不行,小畜生洗了澡也是臭烘烘的,还掉毛哩。”抓住小鹿的一条前腿,不由分说地将它拖下了榻。小鹿只得夹起尾巴,委屈地绕到谢舒的另一侧依偎着她。
青钺捧着漆木盘从外头进来,将一只大碗放在谢舒面前的案上,又配上两只青瓷调羹,道:“夫人请用。”又问:“热水已备好了,夫人想何时沐浴?”
谢舒执起调羹搅着碗里的汤水,道:“我吃完就去。”青钺答应着下去了。
孙权见她碗里的东西五颜六色的,问道:“你吃的是什么?”
谢舒舀了一勺吃了,甜得眯起了眼睛,道:“冰粥。里头有橘子、甜瓜、葡萄、山楂、莲子、莲藕、荸荠、马蹄。甜瓜还是你前些日子从街上买回来的,你吃不吃?”
孙权笑道:“怎么不吃!我说颜色怎么这般鲜亮,原来是放了这些东西。在夫人屋里总能尝到与众不同的吃食。”
谢舒递给他一只调羹,孙权挖了一大勺粥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唔了一声,含糊道:“怎么是凉的?”
谢舒笑道:“冰粥冰粥,里头加了碎冰,当然是凉的。”
孙权将嘴里的粥咽下,蹙眉道:“大冬天的,你怎么能吃这么冷的东西?”
谢舒道:“屋里的炭火烧得太旺了,我身上燥热,就想吃凉的。”又挖了一勺冰粥要往嘴里送。
孙权却将她的勺子打落在碗里,又从她手中抢过大碗,不悦道:“热也不许吃,你忘了卓医倌说你宫寒体虚了?你还想不想生孩子了?”
谢舒道:“不碍事,我少吃一点就是。”
孙权霸道道:“不行!一口也不能吃,你洗澡去,这一碗留着我吃!”不等谢舒分辩,扬声唤道:“青钺——”
青钺答应着,开门进屋听命。孙权道:“带夫人去洗澡,再做一碗一样的粥,不要加冰,送进来温着,等夫人洗完澡吃。”
青钺应了,过来请谢舒去洗澡,谢舒想吃冰粥,不想洗澡,拖延着不肯起身。孙权道:“快点!”谢舒见他不肯让步,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去了。
孙权心中暗笑,看着她出了门,便起身到书格前挑了一卷书,回到案几后边看书边吃粥。
小鹿方才被孙权赶下榻去,有些怕他,但此时见他吃东西,便记吃不记打了,凑到孙权身边,抽动着湿润的小黑鼻头在碗边咻咻地嗅。
孙权嫌它脏,将大碗挪远了一些,小鹿抻长了脖子也够不到,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孙权皱着眉与它对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从碗里挑出一块甜瓜,放在掌中喂给它。
小鹿凑上前闻了闻,湿润的鼻子拱得他的掌心痒痒的,旋即吧唧吧唧地吃了,小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孙权又挑了一瓣橘子喂它。
待得谢舒洗完澡,一大一小已将一碗冰粥分吃得见底了,谢舒披散着半湿的头发,穿着素绫寝衣进门时,正看见孙权喂小鹿吃了一粒莲子,顺手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
谢舒来到孙权身边坐下,道:“你怎么喂它吃东西?它还没断奶哩,会拉肚子的。”
孙权道:“没事,它想吃就说明它能吃,小畜生皮实着呢,夫人不必担心。”
谢舒伸手摸了摸斑比的头顶,孙权笑道:“夫人,我越看它越觉得它像绍儿,长睫毛,大眼睛,吃东西吧唧吧唧的,还总喜欢围着你转。”
谢舒笑道:“你又埋汰你侄子。”
孙权道:“都是一家人,怕什么。”说着想起什么,道:“对了,大嫂是不是快生了?”
谢舒点头道:“医倌说就是这几天了。”
孙权叹道:“难为大嫂了,今后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带着孩子。”
谢舒道:“大嫂不容易,你可不能亏待她。”
孙权道:“这是自然的,何需夫人多说。”伸手揽住谢舒的纤腰,凑在她的鬓边嗅她身上的香气,道:“让青钺把斑比抱出去吧,咱们该办正事了。”
谢舒面色一黯,道:“今日只怕不行了,我的月事来了。”
从前两人没圆房时,谢舒总是借口月事推脱,孙权被她诓怕了,狐疑道:“真的假的?你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谢舒道:“我骗你作甚,方才洗澡时刚来的。”
孙权拿起勺子敲敲碗道:“幸亏我没让你吃冰粥,不然这么凉的东西下肚,你又该肚子疼了。怎么样?你知道错了没有?”
谢舒低着头,像个犯了错乖乖挨训的小孩一样。孙权又威严道:“你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谢舒点点头,孙权这才笑了,摸摸她的脸,将她揽进怀里,安慰道:“没怀孕也不要紧,等你的月事完了,咱们再接再厉就是,夫人别灰心,高兴点。”
谢舒抬起头向他笑了笑,揽紧了他结实瘦硬的腰。
过了几日,便是新一年的元月了。新春伊始,天却依旧寒凉,将军府偌大的西苑里只有步练师一个人住着,便愈发萧条冷寂,仿佛这个冬天怎么也过不完似的。
这日,步练师隐约听到些风声,便派了文鸢去织室打探消息。
文鸢冒着寒风从织室回来时,步练师正坐在妆台前往面上傅粉,她特意在眼下多施了些粉,又在眼尾淡淡地扫上胭脂,看着便似刚哭过一般,惹人怜惜。汉代以病弱为美,她用的是风行一时的啼痕妆,她一向知道该如何凸显自己的美。
文鸢推门进屋带入一股寒风,步练师从铜镜中看了她一眼,道:“打探到了么?”
文鸢道:“是,谢夫人的确来了月事,奴在织室里看见了她送去换洗的小衣。”
步练师从妆匣里挑出一支金镶翡翠禽鸟纹步摇,这步摇是孙权赏她的,以她的身份地位,本不配用赤金翡翠,但她受够了贫穷低贱,她偏要用最好的。她将步摇端端正正地簪在发间,对镜端详了一番,才淡淡开口道:“我就知道,前几日将军去袁裳屋里睡了两天,要不是谢舒来了月事,他恨不得天天跟在她身后,又怎么舍得去别人屋里?”
文鸢道:“夫人明鉴。”
步练师从背靠上扯过一袭毡毛斗篷披了,起身道:“走吧,咱们的机会来了。”
傍晚,孙权从前殿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站在路旁的步练师。天色已昏黑了,她静静地立在风中,像是一株等待绽放的晚荷,见孙权带人过来,便上前施礼道:“贱妾见过将军。”
孙权蹙眉道:“你怎么又站在风里等我?你不怕冷,但你肚子里的孩子呢?上次在东苑里孤就不该纵容你,惯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实在不像话。”
步练师见他面色不善,目中便蓄起了湛湛的泪光,道:“贱妾知错了,但若非如此,贱妾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将军。将军上次临走时,说得闲再来,可贱妾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又不敢去叨扰将军,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出此下策。过几日就是元宵了,贱妾明白将军不会陪着贱妾过节,因此提前来向将军敬贺。”
她后退一步,跪地行下大礼,道:“妾愿将军青云直上,万事顺遂,愿谢夫人韶华常驻,早得贵子,愿袁夫人玉体康宁,平安喜乐。”
她五体伏地,毕恭毕敬,孙权想起她还怀着身孕,不免微微动容,道:“你有心了,起来吧。”
文鸢闻言上前搀扶步练师,步练师身子沉重,跪起之间有些不便,孙权便也伸手扶了一把,让侍婢拿来一袭裘衣给她披上,道:“天晚了,赶紧回去吧。”今日是侍婢云筝跟随在侧,孙权吩咐道:“云筝,你送送她。”
云筝应诺,孙权站在原处看着,步练师走出两步,却又回身道:“妾不敢奢望元宵时能与将军相见,但今日能否斗胆请将军去屋里坐坐?”
孙权往东苑的方向看看,有些犹豫,步练师盈盈含泪道:“贱妾从怀孕至今只见过将军寥寥数面,着实思念将军。”
她穿得单薄,料峭的夜风吹起她的斗篷,衣衫下隆起的小腹隐约可见。孙权便心软了,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侍婢云筝道:“回将军,还不到酉时。”
步练师忐忑不安地望着他,孙权道:“走吧,去你那儿看看。”
两人来到西苑,进了屋,步练师要伺候孙权更衣,孙权只脱了外头的狼皮大氅,没换朝服,道:“不必了,我略坐坐就走,你也过来坐,端茶添火的事让下人干吧。”
步练师应了,来到孙权身边坐了。屋里炭火烧得旺,她换下外衣,隆起的小腹就愈加明显,孙权随手摸了摸,道:“你的肚子长得倒挺快,好像比上次见时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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