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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个人洗过澡从浴房里出来时, 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孙权年轻气盛, 又憋了几天,哪肯让谢舒好好洗澡, 此时谢舒的腿已软得站不住了,孙权便一路抱着她进了卧房。
屋里燃着火炉,灯火蒙昧,榻上铺了雪白的毛毯。孙权将她放在榻上, 谢舒的身子半没入柔软的绒毛里,舒服地轻吟了一声。孙权见她像只抻腰的懒猫似的,笑道:“就知道你喜欢毛绒绒的毯子, 我今日特意让人新换上的,若是我自己睡,才不铺这个哩。”
谢舒从旁拽过一袭薄被掩在身上, 道:“这是为何?多舒服啊, 我恨不得把屋里的被褥都换成毛毯呢。”
孙权笑道:“毛烘烘的, 有什么好?有时你盖着毛毯睡, 我搂着你像搂着一只熊,半夜起来都吓一跳。”
谢舒踹了他一脚,孙权顺势抓住了她的脚踝,谢舒挣不脱, 道:“你干什么?”
孙权从枕下摸出一只锦盒, 道:“今日过节, 我有东西要送给夫人哩。”打开盒子取出一根银链, 戴在了谢舒的脚踝上。
谢舒起身看着,只见那银链极细,头发丝似的,上头缀着几个珍珠大小的银铃,稍稍一动就泠泠作响。
孙权道:“夫人的脚踝纤细白皙,戴着果然好看。夫人用指环拴着我,我也要拴着夫人,这银链夫人好生戴着,可不许让人瞧见,只能给夫君我看。”
谢舒心下明白,涨红了脸道:“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送东西给我,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私心罢了。”
孙权嗤嗤坏笑,俯身过来压住了她。
……
次日,谢舒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孙权已不在屋里了。她把青钺叫进屋,梳妆打扮停当,从后门绕进前殿一看,只见孙权穿着庄肃厚重的朝服,头上戴着九旒冠,正在主位上坐着翻看一卷竹简,大约刚散了朝,他还未来得及更衣。殿里没有外臣在,只有几个侍婢远远地守在殿门口。
谢舒的脚上拴着铃铛,走动之间丁泠作响,孙权早已听见了,笑着招呼她道:“夫人来了?”一挥手,殿中的侍婢都退到了门外。
谢舒便走上主位,将手里的一方提盒放在孙权的案上,道:“我要回后院去了,来知会你一声。”
孙权拉她在身旁坐下,道:“你急什么,坐会儿再走。”闻见了从提盒里透出的香气,道:“夫人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谢舒打开提盒,从中端出一碗汤圆放在孙权面前,笑道:“今日是元宵,我特意让朝歌做的,才送来不久,还热着呢,快吃吧。”把汤匙递给他,又道:“那红的是山楂玫瑰馅的,黑的是芝麻馅的,白的是糖馅的,还有肉馅的。”
孙权喜道:“夫人贤惠。”拿汤勺舀起一颗白的一口吞了,看看身旁的谢舒,又舀起一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半,晶莹滚烫的糖汁溢了满勺。孙权将剩下的半颗汤圆送到谢舒嘴边,道:“夫人也吃。”
谢舒道:“你自己吃吧,这里人来人往的,小心被人看见。”
孙权不依,道:“你赶紧吃了就不怕被人看见了。”
谢舒只好就着他的手吃了。孙权问道:“夫人,甜么?”谢舒红了脸,点了点头。
孙权得意地嘻嘻笑,又将各色汤圆都吃了几颗,挪过一旁的茶碗漱了漱口,便起身拉着谢舒道:“夫人,你跟我来。”
谢舒不明所以,被他拉着绕到主位后的一扇屏风后坐下。那屏风是个摆设,离墙不远,两人挤在后头更显得逼仄,连气息都紧促起来。谢舒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孙权一笑,忽然吻住了她。谢舒便明白他想干什么了,惊得心头乱跳,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吻,低声道:“你疯了,这是前殿,会被人发现的。”
孙权将她压在地下,俯视着她,他的头上还戴着旒冠,九道玉珠冕旒垂落在她的额上,沙沙作响,微微生凉。孙权低低笑道:“夫人别嚷,我早就想在这里试一次了,殿门还开着呢,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多刺激啊。”
谢舒气他胆大包天,却又怕被人听见,不敢声张,在他肩上狠狠地捶了一拳,便躺着不动了。孙权见她默许,便又坏笑着凑过来吻她,谁知却听仲姜突然在殿外道:“将军,周护军和长史求见。”
张昭和周瑜分管江东文武,很少同时来见,今日许是因为过节,才约好了同来。孙权一向害怕张昭,吓得浑身一震,谢舒忙推开他,也从他身下坐起。两人挤在屏风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战战兢兢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只听一阵靴声渐近,大约是周瑜和张昭进了殿,张昭沉声问道:“将军呢?”声如洪钟,不怒自威,平常说话尚且如此,发起火来可想而知,怪不得孙权如此怕他。
仲姜奇怪道:“方才还在殿里呢,这一转眼的工夫……”
周瑜目光如电,在殿内看了一周,见主位上的汤圆还冒着热气,屏风后露出一角衣袂,便绕到屏风后看了看。只见谢舒鬓发凌乱,藏在孙权身后。孙权向周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周瑜心下明白,转身走下了主位。
张昭道:“公瑾,将军在屏风后头么?”
周瑜道:“没有,只是件衣裳掉在地下了。”
张昭有些狐疑,周瑜道:“走吧,张公,咱们去殿外等着。”拉着张昭出了门,让仲姜把殿门关上了。
孙权和谢舒听见关门的声响,才一同松了口气,互看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孙权心有余悸,道:“幸亏方才是义兄发现的咱们,若是换成张昭,我只怕就要倒大霉了,就连夫人你也逃不过,张昭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还好义兄肯帮咱们遮掩。”
谢舒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义兄只怕已误会了,咱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以后会怎么看我啊,都怨你!”
孙权扬眉道:“怎么能怨我?夫人好不讲理。是我拉你过来的不错,但你也默许了,可见你也动了心思,义兄误会你,一点也不冤枉。”
他伶牙俐齿的,谢舒说不过他,哼了一声。孙权又笑道:“不过也不打紧,义兄不会怪咱们的,大哥生前最希望看到你我伉俪情深,义兄与他一心,会替咱们高兴的。”他凑近了谢舒,低声道:“左右义兄已误会了,要不咱们继续吧?不然就太吃亏了。”
谢舒轻推了他一把,道:“吃什么亏?义兄和张公还在外头等着见你呢,你赶紧出去吧,我得走了。”
孙权“嗯”了声,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谢舒起身到主位上收拾了碗筷,便回后院去了。
这日的政事不多,孙权见过了周瑜和张昭,又和二人一同去军营巡了军,再回来时已是午后时分了。
孙权进了前殿,只见徐姝来了,正坐在主位后翻着战报文书,原本码放有序的书卷竹简被她弄得一团糟。仲姜苦劝无果,只得为难地侍立在旁,见孙权进来,方才敢退下,关上了殿门。
孙权走上主位,不悦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把竹简放下,内涉军机,是你能看的么?若是来日泄了密,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徐姝见他面色不善,也丝毫不以为意,随手将竹简一抛,往旁边挪了挪,让孙权在身旁坐下,道:“你生气了?我午时不到就来了,左等你也不回来,右等你也不回来,我都还没生气哩。这文书晦涩难懂,你当我乐意看么,不过是打发时光罢了。”从旁端过一方食盒放在了案上,道:“今天过节,我给你带了汤圆来,都放凉了,赶紧吃吧。”
孙权看了那食盒一眼,道:“不吃了,我早饭吃的就是汤圆,方才去军营里巡军,又陪着士兵们吃了几颗,实在吃不下了。”
徐姝将食盒打开,硬把瓷勺塞进他手里,道:“不行,你好歹得吃几个,这是娘亲手给你做的,只有这一小碗,别人想吃都没得吃哩。”
孙权道:“是么?娘倒是肯费心。”不愿辜负吴夫人的好意,舀起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徐姝问道:“好吃么?”
孙权点点头,从食盒里另拿出一只瓷勺递给徐姝,道:“你也尝尝,我自己一个人吃不了,娘的手艺还和从前一样好哩。”
徐姝却不接那瓷勺,挽着孙权的手臂撒娇道:“你喂我吃。”
孙权微微蹙眉道:“不像话,要吃自己吃。”
徐姝噘了噘嫣红的唇,哼道:“假正经!”从碗里拿起孙权方才用过的勺子,舀了一颗汤圆吃了,道:“可惜有些凉了。”
孙权侧首打量着她,徐姝今日打扮得颇为用心,点了唇脂,傅了腮红,穿了身银白暗纹深衣,衣摆处绣着几枝疏朗的梅花,是极淡的浅粉色,不细看很难分辨得出,细看之下却处处皆是心机。
孙权道:“今日是元宵,你没去陆尚府上看看么?”
徐姝撇嘴道:“我才不去哩,我今日是特意来看你的,若是被陆夫人瞧见我衣裳上的花儿朵儿,她又该奚落我了。”
孙权失笑道:“你既然知道,就少穿这些艳色的衣裳,还在守丧哩,一点也不知收敛。”
徐姝只当听不见,舀了一颗汤圆送到孙权嘴边,道:“张嘴,我喂你吃。”
孙权摇头道:“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徐姝哼了一声,自己吃了。孙权叹道:“这些日子我正广开幕府招揽贤士,吴四姓之中,就差陆氏没来出仕了,你平素与陆议和陆绩皆有往来,也不帮我劝服劝服他们。”
徐姝从怀中掏出方绢,仔细揩了揩嘴角,道:“你们男人之间争权夺利的破事,我才懒得管哩。我问你,前番娘说起给你纳妾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孙权微微一愣,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前几日我去孝廉府看望大嫂,不是都和娘说清楚了么?我现在不想纳妾,等忙过了过段时日再说吧。”
徐姝挑眉道:“那我呢,你也不打算纳我为妾了么?”
孙权道:“我是不打算纳你为妾,你自己想想你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先是打了怀孕的步氏,害得她险些小产,又去向谢舒求情,谁知却与她吵了起来,嚷得整个后院都知道了。你还没入府呢,就把我的后院闹得鸡飞狗跳的,若是入了府,还能有我的安生日子么?”
徐姝道:“你光顾着指责我,却不想想步氏和谢舒难道就一点错也没有么?步氏就不说了,为了能留在你身边,我不惜给谢舒下跪,她却当众让我难堪!身为正室,心胸狭隘,连几个妾室都容不下,你竟还这般护着她?”
孙权道:“那你可错怪她了,后来我与谢舒商量过收你进府的事,她同意了,只不过要等你服丧满三年之后。”
徐姝嗤笑道:“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三年?三年后我已二十出头了,她却才十几岁,年华正好,我怎么争得过她?况且如今你身边有她,有袁裳,有步氏,以后还会有更新鲜水灵的美人,到时即便我能入府,又算得上什么呢?你若果真对我有意,就该赶紧让我进府,省得夜长梦多。”
孙权蹙眉道:“你不要得寸进尺。谢舒肯让我纳你为妾已是网开一面了,更何况守丧三年是礼制所限,并不是谢舒故意拖延,你何必把她想得那么不堪?我若现在就收你进府,那才是有违礼制,悖本乱道呢!你让江东百姓怎么看我?让陆氏族众怎么看我?”
徐姝听他提起陆氏便有些来气,不悦道:“你少搬出陆氏来压我,我早就听烦了!你好歹是江东之主,就那么怕他们么?他们敢明目张胆地与孙氏作对,未免不是你对他们太过客气的缘故,人都是贱皮子,你此番就强硬一次,说不准他们就服软了哩。”
孙权道:“你懂什么,我孙氏立足江东,不能没有陆氏的支持,连皇帝老子都有忌惮的人,更何况是我?陆氏诗书传家,族风刚烈,若是能以武力征服,我大哥早就出兵了,又何必靠联姻来拉拢他们?这里头的事复杂着呢,不是你一个女子能明白的。”
徐姝道:“我是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想的只是和你在一起罢了。你若不愿得罪陆氏,那就像从前一样,悄悄的把我藏在府里,对外只说送我回老家服丧去了便是,我父兄都是明白人,不会张扬出去的。”
孙权思虑片刻,摇头道:“那只怕也不行,就算你的父兄不张扬,我也肯帮你遮掩,但将军府里别有用心的人太多了,不能不防。”
徐姝冷笑道:“其实哪有那么多别有用心的人?只谢舒一个罢了,只要她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的。”
孙权听她口口声声针对谢舒,有些不悦,道:“不必多说了,要么你老老实实地守丧三年,然后嫁给我做妾,要么你现在就回富春去,咱们从此再不相见。你自己选吧。”
徐姝气道:“你……”
孙权却不看她,扬声道:“谷利,吕范来了么?”
谷利在殿外道:“回将军,吕大人已恭候多时了。”
孙权道:“让他进来。”又对徐姝道:“你回去吧,我还有事呢。”
徐姝见他逐客,只得不甘地咬了咬唇,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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