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车夫卫梁

小说:三国有个谢夫人 作者:孰若孤
    将军府的车马房里有个新来的车夫, 名叫卫梁, 年过半百。他本是给将军府供应草料的散户, 因为近来得知一个车夫出缺,车马房正招人手, 便给管事塞了些钱,进府顶了缺。

    这日,卫梁一早便来到车马房,进门只见车夫们正在叉草料喂马, 也有给车轮子上油的,忙得热火朝天。

    卫梁便也不敢怠慢,拿过一柄草叉跟大伙儿一块往马槽里添料, 谁知刚添了没几下,只觉腰间一阵剧痛,竟直不起腰来了, 豆大的汗珠挂了满额。

    卫梁从前总来将军府送草料, 这里的人大多与他相熟, 一个车夫见他捂着腰眼面色惨白, 便扔下手里的草叉,扶着他在一旁的草垛上坐了,掀开他的衣摆一看,只见他的腰间青红交加, 似是受了伤。那车夫蹙眉道:“老卫, 你儿子是不是又打你了?”

    卫梁有些微尬色, 摇头道:“不是他打的, 是他在外头欠了赌债,地痞上门要债,我没钱替他偿还,这才挨了打的。”

    那车夫见他逆来顺受,有些恨铁不成钢,气愤道:“老卫,我看你这个儿子不要也罢!你一把年纪了,又是送草料,又是当车夫,辛辛苦苦地养家糊口,他却成日在外游手好闲,吃喝嫖赌。这等不孝之子,若换作是我,早就把他逐出家门了!”

    卫梁无奈地笑了笑,道:“你家中儿子一大把,自然可以无所顾忌。可我年近半百才得了这一棵独苗,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还指望着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给我养老送终哩,哪能说赶走就赶走?”

    那车夫叹了一声,道:“你也是不容易。”

    卫梁捂着腰忧愁道:“先前我给管事送礼的钱本就是向四邻借的,再加上那逆子在外头欠的账,又是一大笔债,凭我现今领的这点工钱,真不知何时能偿清。”

    那车夫道:“要我说车夫的工钱也并不比你从前送草料多多少,你何必非要进府,还得借钱给管事送礼。用这钱在外头做些小买卖,既自在,赚得又多,不好么?”

    卫梁道:“你不知道,近来江东有些不太平,听闻北方袁绍死了,司空曹操荡平了中原,就要挥师南下了,讨虏将军为此正在四处招兵。可吴地人丁有限,即便出重金也招不到多少人,坊间传言说将军有意强行征兵,境内年在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男子都要入伍。我那逆子正当壮年,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若是他不幸战死了,我卫家岂非要绝后了?好在在将军府中为奴可免去一家人的赋税兵役,我这才想办法进来的。”

    那车夫叹道:“难为你一片苦心,你儿子处处忤逆于你,你却如此保全他。”

    卫梁道:“都是命罢了,他再不好,也毕竟是我的亲骨肉。”

    那车夫静了片刻,似是下了什么决心,道:“老卫,看在你这么不容易的份儿上,我给你交个实底,在咱们车马房里,若是只干喂马洗车的杂活,自然只能拿一点微薄的工钱,但若能跟车领主子的赏钱,那便大不一样了。将军府里论出手阔绰,头一个自然是讨虏将军,但将军平素出行都是自己骑马,不大坐车,他的坐骑惊帆也有专人照管,咱们沾不上手。除开将军,便是将军夫人用车最多了,将军夫人为人和善,给的赏钱也多,你若能为她掌几次车,想必很快就能还清欠债了。”

    卫梁听得眼前一亮,顷刻却又黯淡下来,道:“这么好的差事,想必人人都挤破了头争着干,我一个新来的,哪里轮得到?”

    那车夫道:“按理是轮不到你,将军夫人每逢五、十日都要去孝廉府侍奉吴夫人,管事的早已按日子定好掌车的人了,但本月十五,就是明日,该我掌车,你的腰伤若是无妨,我可以让你来。到时得了赏钱,你多分些给管事的就是,他拿了钱就不会说什么的。”

    卫梁愣了愣,想起身给那车夫下跪,却疼得弯不下腰,只得连连作揖道:“多谢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到时我得了赏钱,不光有管事的一份,你的那份我也会照数奉给的。”

    那车夫诚恳道:“不必了,我家中子女众多,原不指望着我挣钱养家,咱们相识一场,能帮上你的,我尽量帮你。”

    卫梁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唯有称谢不止,那车夫又道:“只是你的腰不好,左右今日没什么差事,你不如向管事的告个假,回去治治伤,明日也好掌车。不然耽搁了行程,将军夫人怪罪下来,咱们都要受牵连。”

    卫梁忙道:“你说得是,我这就告假回家看伤去,绝不拖累你,你放心!”从草垛上起身,便去找管事的。谁知管事的却恰好不在,问了几个人,也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卫梁有些纳闷,只好等着。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管事的才甩着一根马鞭子优哉游哉地踱进了院子。卫梁正想上前说话,那管事的已扯着嗓子吆喝道:“明日是谁当值?赶紧牵马套车,将军夫人待会儿要去孝廉府。”

    卫梁和那车夫都是一愣,那车夫道:“将军夫人不是每逢五、十日才去孝廉府么?今日是四月十四,明日才是十五呢。”

    管事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亏你还是在将军府当差的,今日是故讨逆将军的忌辰,你难道不知道么?将军夫人自然要去探慰吴老夫人和大乔夫人,今日去了,明日便不去了。你问这么多作甚?是你掌车么?”

    那车夫愣了愣,看向卫梁,卫梁忙道:“该我掌车,该我掌车。”

    管事的见他是新来的,便多打量了他几眼,但念在他给自己塞过钱的份儿上,也没多问什么,只道:“那便赶紧着吧,将军夫人就快出门了。”

    卫梁连声答应着,就要进马厩牵马,那车夫暗拉了他一把,低声道:“你的腰能行么?”

    卫梁道:“不碍事,你放心就是。”

    然而当他驾着马车候在将军府的东侧门外时,心里却暗暗地后悔了。他的腰伤得不轻,稍稍一动便钻心的疼,虽说行车时的颠簸尚能忍受,可车夫的职责并不止是驾车而已,还要趴伏在地为主子上下马车垫脚。纵使将军夫人身轻如燕,可他的腰只怕也经不起那一踏之力,纵使他经得住那一踏之力,只怕也无余力拱起腰背将将军夫人送上马车,若是吃不住疼摔了将军夫人,只怕车马房里的所有人都要跟着他获罪。

    卫梁思及此处,只觉心惊肉跳,暗骂自己不该逞强,却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此时将军夫人尚未出来,卫梁忙从马车上下来,忍着疼慢慢地弯腰趴在了车门下,以免待会儿仓促之间弯不下腰,让将军夫人久等。

    已近仲夏,天热极了,一丝风也没有,偏今日还是个艳阳天,毒辣的日头晒得黄沙地炙热烫手。卫梁伏在地下,满头热汗滚滚而落,腰间更是火辣辣的疼,比闷热的天时更难耐。

    过了一刻钟工夫,只听侧门内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入耳泠泠动听,似是清风拂过,令人神思一震,卫梁便知是将军夫人出来了。

    片刻,一阵香风渐近,那香气卫梁从未闻过,嗅之只觉心神恍惚,稍稍抬起眼帘一看,只见眼前已多了一角衣袂,是银白缎子绣暗蓝鸢尾花纹样,虽则色泽素淡,但用料之考究,绣样之精巧,尽显侯门世家的富贵气象。

    卫梁忙恭声道:“请夫人上车。”

    一个女子声线却在他头上道:“你起来吧,我们夫人出门一向自己带着杌凳,从不踩人腰背的,你只管驾车便是。”

    卫梁一喜,忙答应着起身,谁知跪得久了,腰间僵疼更甚,一时竟站不起来。青钺便弯腰搀扶他,谢舒见他上了年纪颤颤巍巍的,便也在旁搭了把手。

    卫梁借着二人的力道站直了,忙缩回手道:“老奴衣裳腌臜,恐污了将军夫人的贵手。”

    谢舒笑了笑,道:“无妨,你的腰怎么了?方才我见你跪起之间仿佛甚是吃力。”

    卫梁赧然道:“老奴上了年纪,腰腿本就有些不灵便,前些日子又不巧弄伤了腰,让将军夫人见笑了。”

    谢舒道:“瞧你的模样是不年轻了,我父亲若在世,怕是与你差不多年纪,老人家也该保重身子才是。既是腰上有伤,待会儿路上便慢些驾车,既不颠了你的腰,我坐着也舒坦。”

    卫梁连忙应诺,青钺放下杌凳,朝歌扶了谢舒上车,马车便辚辚辘辘地向孝廉府驰去。

    待得谢舒看过了吴夫人和大乔,再从孝廉府回来时,日头已西斜了,青钺按例给了卫梁赏钱。谢舒正要进门,回头嘱咐道:“给他双份吧,他的身子不好,跟着咱们在外奔波了一整日,也算不容易,再去官署里请个医倌来给他看看伤,就说是我的意思。”

    青钺应了,卫梁受宠若惊,千恩万谢,此时才敢抬头打量谢舒。因着今日是讨逆将军的忌辰,谢舒穿了身衣缘无纹的银白深衣,只在衣摆处疏落地绣着几朵鸢尾花,薄施脂粉,不饰珠翠,清雅娴静,似是九天神女谪落凡尘。卫梁不敢细看,只怕自己污浊的眼目玷染了她。青钺便道:“你跟我来吧。”卫梁忙再三谢过谢舒,跟她走了。

    谢舒这才带着朝歌进门,朝歌忍不住轻声道:“这车夫也真是的,既是腰上有伤,何必还出来掌车,未免有些耽搁事。今早马车走得慢,差点误了夫人定省的时辰,吴老夫人的规矩大,今日又是讨逆将军的忌辰,可真教人捏一把汗。”

    谢舒道:“我执掌内庭财事,知道车夫每月的工钱就那么点,全靠赏钱养家糊口。我若不让他掌车,他拿不到赏钱不说,只怕还得被车马房里的人看不起。今早我出门还算早,便是路上慢些也不打紧的,又何必难为他……”两人低声说着话,便转进门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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