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曹植上门

小说:三国有个谢夫人 作者:孰若孤
    谢舒的预感很准, 一个月后, 当她面对着厚厚一沓曹植送来的诗笺, 只觉事态严峻,不得不请张纮前来商量对策。

    其时张纮出府办差刚回,听得谢舒相请, 便进了内院。时近黄昏,天色半明半暗,谢舒的屋里已早早地燃了灯,谢舒正坐在内厢里,隆起的肚子上盖着一袭纯白的兔毛毯, 正一边翻看着铺满了案几的各色诗笺, 一边从怀里抱着的一只青瓷罐子里用小竹签扎青梅吃,见了张纮进门, 便将罐子放下,让朝歌拿来一张坐席, 请张纮在案侧坐了。

    张纮从袖中摸出一张纸笺递给谢舒,道:“这是子建公子托属下转交给夫人的。”

    谢舒接过苦笑道:“张公不说我也知道。”这一个多月以来,曹植虽不像曹丕一样三天两头便上门叨扰,但每天都托张纮给谢舒送诗,有时是五言诗,有时是七言诗, 有时是赋, 从无一日间断, 可见其才高八斗绝非浪得虚名。

    朝歌上前给张纮倒了一碗热茶, 张纮道了谢,喝了口茶,叹气道:“子建公子近来越发难缠了,一见面便追问我夫人为何从不给他回信,若非我拦着,他只怕也要像子桓公子一样找上门来了。”

    谢舒道:“我不给他回信,他尚且如此,若是给他回了,岂非更是鼓舞他了么?”顺手展开张纮送来的诗笺看着。朝歌见了好奇,也从一旁探头过来,一字字地念道:“……美女妖且娴,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这写的是夫人吧?”

    谢舒推脱道:“不是我,我哪有这等美貌。”

    朝歌道:“怎么不是?您问问张公是不是?”

    张纮道:“子建公子惊才绝艳,这首诗的确写得华美至极,却也轻薄至极,可见曹氏门风不正。”大摇其头。

    谢舒赧然道:“都怪我那日在宫中多嘴接了子建公子的一句诗,才惹来了这些麻烦。”

    张纮道:“夫人的那句‘时俗薄朱颜’续得好,不怪子建公子会对夫人另眼相待,就连陈琳也对夫人赞赏有加哩。况且就算没有子建公子,也还有子桓公子呢。”

    朝歌插嘴道:“可不是么,这些日子咱们府的门槛都快被子桓公子给踏破了,虽说他从没说过他对夫人有意,可瞎子才看不出来呢!无奈他身为曹司空的长子,咱们府中上下无人敢拦,只得任由他进出。听闻他年纪虽轻,却早已成亲生子了,且府中还不止一房夫人,他成天往外跑,他的夫人们怎么就不管管他呢?”

    张纮被她一语点醒,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夫人把休书放在何处了?”

    谢舒道:“放在我的妆匣里了。”

    张纮叮嘱道:“夫人务必把休书藏好了,千万别被人看见,如今子桓公子虽倾慕于夫人,但碍于夫人是吴侯的妻室,才不敢对夫人怎样,若是他知道夫人已被吴侯休了,那以他的性情,夫人只怕就危险了。”

    朝歌听了后怕,道:“张公说得是,奴也觉得子桓公子不像好人,像个登徒子。夫人,咱们得把休书换个地方放着了,妆匣太浅显,容易被人看见。”

    谢舒见两人紧张兮兮的,好像曹丕是洪水猛兽一样,笑道:“我知道了。”

    张纮道:“从前只有子桓公子一个人时,我尚且不好拦着他上门,如今既是子建公子也对夫人有意,那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他们两个都不再缠着夫人,只是这法子有些不光彩,并非君子所为。”

    谢舒道:“张公说说看。”

    张纮捋着胡子沉吟了一下,道:“下次子桓公子再来时,夫人把子建公子的诗笺放在明处,让他看见,到时他们两个争起来,也就顾不上夫人了。”

    谢舒听了有些不忍心,犹豫道:“子建公子也是好意写诗送我,咱们何必惹得人家兄弟不睦,手足阋墙?”

    张纮道:“所以我说这法子有些不光彩,并非君子所为,夫人若是不落忍,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这时外厢有人敲门,谢舒扬声问道:“何事?”

    一个小丫头回道:“夫人,张公,曹司空家的子建公子来了,请张公出去迎迎。”

    张纮低声道:“坏了!定是他这些日子等不到夫人的回信,因此找上门来了,夫人在屋里好生坐着,待属下出去打发他。”

    谢舒忙道:“张公快去吧。”

    张纮来到前院,只见院内站着几个带刀随从,他进了屋,见曹植身披一袭及地的灰鼠氅,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屋里看墙上的几幅画。

    张纮道:“子建公子,深秋风寒,如何这时候来了?”

    曹植回身见是张纮,便道:“张御史,入夜叨扰甚是失礼,是父亲差我去官曹里办事,回来路上恰好路过贵府,便临时起意进来看看,未曾事先通报,还请御史不要见怪才是。”

    张纮道:“不敢不敢。”吩咐屋里的侍婢:“快给曹公子上茶。”

    曹植摆手道:“不必了,我坐坐就走,省得回去晚了,父亲和母亲担心。”

    他说着四下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吴侯夫人?我今日托御史转送给她的诗,御史送了么?”

    张纮道:“子建公子的吩咐,属下如何敢不上心?已送给夫人了。”

    曹植追问道:“那夫人看后是怎么说的?”

    张纮道:“夫人赞叹公子年少才高,诗写得极好。”

    曹植笑了笑,道:“你们夫人过奖了,依我看,她才是才情过人,堪拟班、蔡,从前我总以为颍川乃是人文渊薮之地,及至见了你和你们夫人,才知道江东虽远,亦是人杰地灵。不知你们夫人现下可在府中么?我早就想见见她了。”

    张纮见他三句话不离谢舒,心中叫苦,为难道:“在是在,只是……”

    曹植兴奋道:“那便好了!”对一个伺候茶水的侍婢道:“不必倒茶了,我不喝,带我进去见吴侯夫人。”

    府里伺候的人本都是曹氏派来的,那侍婢自然对曹植言听计从,当下引着曹植去了。张纮跟在后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道:“公子留步!公子,我们夫人已睡了呀!”

    曹植并不上当,回头道:“不打紧,若是你们夫人果真睡了,我在门外站一站就走。”

    内院里,朝歌见张纮出门去了,便起身到妆台前将妆匣里的休书取了出来,道:“夫人,这休书得换个地方放着了,你说藏哪里好呢?”

    谢舒坐在案后,将铺满了案几的诗笺一张一张地叠好收起,道:“就先搁在妆匣里吧,仓促之间,我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地方可藏,待会儿子建公子只怕要进来,你仔细被他看见。”

    朝歌不听,在屋里翻箱倒柜地到处找地方,果然没过一会儿,便听门外一阵脚步声渐近,张纮在外道:“公子,我们夫人真睡了!”

    一个清越的少年声线道:“胡说,这不是还亮着灯么?”

    朝歌大惊,顺手将休书揣进了怀里,谢舒挥手让她下去了。纸门上旋即映出一道挺拔秀逸的少年身影,曹植在外道:“吴侯夫人睡了么?子建说几句话就走。”

    谢舒扬声道:“还没睡呢,公子请进吧。”曹植略显得意地看了无可奈何的张纮一眼,拉开纸门进了屋,张纮只得叹息一声,袖了手在门外等着。

    屋内谢舒穿了身燕居的软缎深衣,青丝披散,不施脂粉,正倚着一只软枕斜靠在案后。比起那日在宫中时的华妆盛服,此时的她洗尽铅华,虽因着有孕在身而略有些苍白憔悴,却也清秀荏弱得惹人爱怜。

    曹植从未见过她这等居家的模样,只觉心头跳突,面上发热,拘谨地在她身边坐了。谢舒亲手从身旁的黄铜茶炉里舀了一碗热茶递给他,曹植道了谢,谢舒道:“公子入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曹植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恰好路过贵府,想起那日在宫中相见的情形,忍不住进来看看。这些日子我一直给夫人写信,本以为能得夫人一二回应,谁知却皆如石沉大海,不知夫人看过信了么?”

    谢舒微笑道:“那是自然了,公子的每封信妾都潜心拜读过,公子才高八斗,所作诗赋皆是不可多得的佳篇,妾却愚陋无知,因此不敢贸然给公子回信罔论文章,以免班门弄斧,徒惹公子笑话。”

    曹植忙道:“怎会?夫人太谦了,夫人进宫那日所续的诗篇,子建至今读来仍觉得唇齿留香呢。”

    谢舒道:“有道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那日也只是偶然罢了,让公子和诸位大人们见笑了。”

    曹植道:“其实那首诗本是为夫人所作,那日我曾中途离席在亭榭中更衣,恰好看见夫人和陛下从附近经过,因此才有感而发。夫人身为女子,敢于背井离乡,只身入朝为质,本就胆识过人,又颇有文才,实在令人仰慕。”

    这表白来得猝不及防,谢舒本以为曹植身为文人,本该含蓄内敛,却不想他比曹丕更为直接,她抬眼只见曹植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在烛光下亮得像星辰。谢舒忙垂下眼帘,恭谨道:“贱妾多谢公子抬爱。”

    曹植见她态度拘谨,也觉出自己有些唐突,轻咳了一声,道:“只是夫人的‘时俗薄朱颜’一句,未免有萧索凄伤之感,有道是‘诗陈情,画表意’,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不畅怀的事?”

    谢舒道:“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自然无法畅怀。”

    曹植闻言有些羞愧,若不是他的父亲逼令孙权遣子入质,谢舒也不会有今日的遭遇。曹植道:“你……你别怕,今后若是有不开怀的事,大可写信说与我听,切莫憋在心里。若是有人敢欺负你、给你气受,你也告诉我,我虽没什么本事,但父亲好歹是朝中的大司空,这城里谁见了我都得给三分面子,我给你撑腰!”

    他分明比谢舒还小几岁,却拼命做出一副大男人的样子来,想要保护谢舒,就像是一只半大的雄孔雀,绚丽的尾羽尚未长齐,便急着开屏了。

    谢舒觉得他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道:“多谢公子。”曹植微微涨红了脸,拿起茶盏掩饰地喝了一口。

    屋中一时无声,谢舒转头看看窗外,道:“时候不早了,公子如今尚未开府另住,若是回家晚了,司空不会怪罪么?”

    一语倒提醒了曹植,曹植忙放下茶盏,慌慌张张地起身道:“对了,我是该走了,既是如此,我改日再来拜会夫人。”

    谢舒便也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袭斗篷披上,道:“我送公子出去。”

    待得谢舒送走曹植,关了府门,回身一看,只见张纮正站在身后,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有些欲言又止。

    谢舒心下明白,道:“我知道张公想说什么,我如今只身在外,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我自己,更是吴侯和整个江东,我与子桓和子建二位公子如此纠缠不清,丢的是咱们江东的脸。”

    张纮叹息道:“属下也知道这并非是夫人的过错,怪只怪曹氏门风不正罢了,可只怕其他人不会这么认为啊。”

    谢舒忽然问道:“张公信得过我么?”

    张纮一愣,道:“属下自然信得过夫人。”

    谢舒道:“那么从明日开始,子桓公子若是再上门来找我,张公不必拦着他了,子建公子的信我也会一一回复,我有法子让他们知难而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