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齐天大圣

小说:三国有个谢夫人 作者:孰若孤
    腹中的疼痛像是绵绵不息的海潮, 一波接着一波地涌上来, 起初谢舒还能忍受, 但渐渐的,那疼痛越来越尖锐, 像是几把刀子在腹内轮番搅动切割。

    榻边围满了人,无数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有甘夫人焦切的脸、朝歌哭泣的脸、郎中慌张的脸,接生的产婆一迭声地对谢舒说着什么, 她却统统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是难耐地蜷起身子,与腹内的疼痛斗争。

    过了一会儿, 围在周遭的人忽然分开了,原是曹丕和张纮带了华佗来。华佗上前摸了谢舒的脉,又让人拉起屏风, 查看了谢舒身上, 问道:“夫人是怎么动了胎气的?”

    张纮和曹丕都被挡在屏风之外, 只有甘夫人陪在榻前, 甘夫人道:“我家孩子今早趁我不在跑到街上玩,险些被马车撞了,谢夫人为了救他,在雪地里狠狠地摔了一跤。”

    华佗道:“的确摔得有些狠了。”

    甘夫人急切道:“大夫, 孩子能保住么?郎中说你的医术高明, 或许保得住。”

    华佗摇头道:“老夫的医术也很有限, 保不住。”

    甘夫人心里一凉, 险些瘫坐在地上,华佗见她神色不对,忙又道:“不过老夫倒是可以为夫人催生。”

    甘夫人失惊道:“催生?可谢夫人的产期是下个月,孩子还尚未足月呢。”

    华佗道:“虽然尚未足月,但也不算小了,若是能顺利地生出来,兴许能活。”

    甘夫人只是个妇人家,哪里拿得定主意,一时六神无主,曹丕在屏风外听得一清二楚,探头进来道:“那就催生吧,只要舒儿和孩子没事,怎么都行。”

    华佗道:“有子桓公子这句话,就好办了。”

    他让人送来一碗热水,从自己的药箱里挑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颗成药放入水里溶了,喂谢舒喝下,没过半个时辰,谢舒的腹痛便发作得更厉害了。

    华佗看着差不多了,便道:“请子桓公子和张御史移步去外厢等候,属下要为夫人接生了。”

    曹丕答应着,却不出去,来到榻前俯身对谢舒道:“舒儿,你别怕,我哪里也不去,就守在外头,你喊一声我就能听见,你若是害怕,就把我想成孙权吧。”

    谢舒疼得翻来覆去,几乎躺不住,鬓边的散乱的乌发都被汗水濡湿了贴在额上,她一把揪住曹丕的衣襟,道:“我不必你陪我,有甘夫人和张公足矣,你不是说过你在许都势力遮天,除了曹司空没有摆不平的人么?我要你去把撞我的人找出来,若是孩子有什么事,我要他偿命!”

    曹丕用衣袖替她擦擦额上的冷汗,道:“你放心,安心生孩子吧。”

    曹丕和张纮退出了产房,曹丕一直在外厢里守到午后,因谢舒是头胎,一时半会儿生不下来,官曹里又有公事催他,曹丕便只得走了。甘夫人要陪谢舒生产,将阿斗交给了张纮照看,张纮送走了曹丕,便也抱着阿斗回到了自己房里。

    张纮将阿斗放在榻上,从木柜里小心地捧出一只黑漆盒子,请出孙策的牌位,郑重地摆放在案上,又往香炉里上了三支香,跪拜道:“主公,你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夫人和孩子平平安安的。”

    阿斗不肯老实呆着,从榻上爬下来,趔趔趄趄地走到张纮身边,仰着头懵懂地看着他。张纮将他抱进怀里,摸摸他的脑袋,道:“阿斗公子,这是我们家主公。”

    阿斗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伸出手去摸案几上孙策的牌位。

    天很快黑了,漫长的疼痛却像是没有尽头,谢舒数度昏睡过去,又数度被疼醒。她的力气早已使尽了,到了后来,只是麻木地用力。如此过了不知多久,当窗外的天光复又亮起的时刻,谢舒在朦胧之间忽然觉得腹中一空,便听接生的产婆兴奋道:“生了,生了!”旋即一声儿啼响彻室内。

    华佗从屏风外绕进来,看过了那孩子,笑道:“恭喜夫人了,是位小公子。”

    谢舒心内一松,从四肢百骸侵袭而上的疲倦瞬间淹没了她,她连刚出世的儿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便沉入了昏睡之中。

    谢舒再醒来时,只觉口中干渴得紧,身上一丝气力也没有,她艰难地动了动,看见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暗淡熹微,分不出是晨是昏,但隐约听得外头有鸟声啁啾,想必正是清早时分。

    甘夫人正伏在榻边睡着,被她一动醒了过来,惊喜道:“你醒了?”

    谢舒虚弱地点点头,只觉躺得久了,背后僵疼,撑着身子想坐起来。甘夫人忙将她扶起来,拉过一床被子垫在她身后。谢舒谢过了她,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甘夫人道:“整整一天一夜了,你想必是累坏了。”

    朝歌和蒲陶也都在屋里,两人原本伏在案上睡着,听见谢舒醒来的动静,忙都围了过来。甘夫人吩咐朝歌道:“快去请张公过来,就说你们夫人醒了。”朝歌答应着去了。

    蒲陶递来一盏热茶,谢舒喝了一口,对甘夫人道:“夜里你一直守在这儿么?真是多谢你了。”

    甘夫人道:“你这是什么话,该我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救了阿斗,他现在还不知会怎么样呢。说来都是我的不是,那天我带阿斗出门玩耍,见他穿得太少,便进去取件衣裳,让他在门口等着,从前我也曾留他一个人在门口呆着,他都乖乖的,谁知那日不知怎么的就跑到路中央去了。”她抚抚心口,似是心有余悸,道:“幸亏你和孩子都没事,不然我就要愧疚一辈子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张纮便抱着阿斗进来了,阿斗尚未清醒,将小脑袋依在张纮的肩窝里,眯着眼似睡非睡。甘夫人忙唤道:“阿斗,快过来给谢夫人磕个头,谢谢她的救命之恩。”

    张纮将阿斗交给她,甘夫人摁着阿斗给谢舒叩头,谢舒忙道:“快让他起来吧,这么小的孩子,可折煞我了。”唤道:“阿斗,快起来,别听你娘的。”

    阿斗便笨手笨脚地从地下起来,爬到榻上依偎着谢舒。甘夫人笑道:“这孩子,快下来,谢夫人还没抱过自己的儿子呢,你倒先对她撒起娇来了。”

    谢舒笑道:“无妨,让他依着我吧,我看他还没睡醒呢。孩子呢?抱来给我看看。”

    朝歌进内抱了孩子出来,小心翼翼地送到谢舒的怀里。谢舒拨开襁褓,只见自己的儿子紧闭着眼睛,身上皱巴巴的泛着红,像只虚弱的小奶猫似的。谢舒心疼极了,鼻子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一滴泪落在了孩子的小脸上,他似是有所知觉,稍稍动了动,谢舒连忙小心地用指尖替他揩去了眼泪。

    甘夫人道:“你别哭,华大夫说这孩子虽然早产了一个月,但个头斤两比足月生的孩子小不了多少,只要好生呵护着,必能平安长大的。”

    谢舒点点头,贪恋地打量着怀里的儿子,只见他生有一头稀疏蜷曲的小黄毛,脸上一边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像极了孙权,却一点不像自己,谢舒又忍不住笑了。

    甘夫人也笑了,道:“瞧你这又哭又笑的,可见是高兴坏了。”

    谢舒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道:“他吃过奶了么?”

    甘夫人道:“吃过了,你放心吧,你睡着的时候甄夫人曾来过一趟,送了位奶娘来,说是一直喂养她家曹睿公子的,正好曹睿公子快断奶了,你又生得仓促,不曾请奶娘,便送来为你解一时之急。”

    谢舒闻言心内感激,甘夫人也凑过来打量着孩子,道:“他长得可真好看。你睡了这么久,都还没给他取名呢,快给他起个名字吧。”

    谢舒看向张纮,道:“张公学识渊博,素有文才,就请张公费神,为他取个名字吧。”

    张纮忙道:“小公子是吴侯和夫人的嫡子,金尊玉贵,属下身为臣下,如何敢越俎代庖?不妥,不妥。”

    甘夫人道:“你们若是都不愿取名,就先给他起个小字叫着吧,就像阿斗这样,也好养活。待得吴侯得了信儿,或是来日你回了江东,再让吴侯为他取名不迟。”

    张纮道:“甘夫人的主意不错,夫人给小公子取个小字吧。”

    谢舒低头打量着儿子,沉吟片刻,抬头笑道:“我看他像个小猴子似的,又姓孙,就叫大圣吧,愿他像齐天大圣一样强壮正直,战无不胜。”

    甘夫人和张纮虽不知道齐天大圣是谁,但都点头称好,甘夫人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孩子小巧的鼻尖,轻声唤道:“大圣,孙大圣。”孩子皱了皱鼻子,哼唧了一声,像是答应了。

    因着谢舒醒了,孩子也安好,甘夫人又陪了两人一会儿,便告辞回去了。到了这日午后时分,谢舒睡了一觉起来,亲自给孩子喂了一次奶,便把他抱在怀里哄着,爱不释手。

    朝歌和蒲陶也趴在榻边眼巴巴地看着,朝歌道:“夫人,我听蒲陶说,北方有个说法,孩子出生后,第一个上门看他的人就是他日后的样子,孩子长大之后,无论脾气还是性情都像他。咱们公子出生之后,甄夫人来过一次,可甄夫人是女客,公子得看男客。张公与咱们同住,不是客人,华大夫是医倌,也不是客人,如此算来,到现在竟还没人上门来呢。我这心里可真是忐忑,夫人,你说第一个来看小公子的会是谁呢?”

    谢舒道:“咱们是人质,又不是在家里,哪会有什么人上门贺喜呢?”

    蒲陶接口道:“这倒也不一定,依我看,八成是子桓公子头一个上门,不过曹司空听闻夫人生了公子,也可能会派人来探望。”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胡乱猜了一通,意料之中的没有结果,因见孩子睡着了,怕吵醒他,便也都不敢再说话。朝歌和蒲陶收拾屋子去了,谢舒躺在榻上陪着儿子。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已是酉时了,寒冬尚未过去,日头落得早,此时外头的天已蒙蒙黑了。谢舒正守着儿子昏昏欲睡,忽听外厢里门一响,似是有人进来了,接着门外有人扬声道:“舒儿,听说你醒了,我来看看你,我把那天撞你的人也给你带来了。”正是曹丕的声线。

    谢舒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祥,按朝歌的说法,大圣日后的脾气和性情会像第一个上门来看他的人,可谁知一下竟来了两个,曹丕也就罢了,那个撞了她的人,大白天在满是行人的街道上纵马驰骋、横冲直撞,这行径一看便不是正人君子,想来必不是什么好人。

    谢舒生怕大圣像他,忙唤过朝歌道:“快把大圣抱进去。”

    蒲陶上前开了门,请了二人进来。只见与曹丕同来的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个头与曹丕差不多,穿了身厚重的貂裘,满头青丝披散,身材瘦削高挑,面色苍白憔悴,似是身子不太好,但相貌却生得极好,眉若远山,目含千秋,薄唇如削。可惜谢舒对他有成见,只觉他生了一脸奸邪相,像只狐狸。

    谢舒敌视地瞪着他,如果她是一只刺猬,此时一定已将满身的刺都竖了起来。那男子却若无其事地上前,向她一揖道:“军师祭酒郭嘉,特来向夫人赔罪,前番在街上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莫怪,那日司空有急事召我前去商议,因此我才让车夫把车驾得快了些。”

    谢舒没搭话,掀开身上的锦被挣扎着下了榻,一把扯住他的前襟,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打,道:“你差点撞死了阿斗,撞死了我的孩子,一句夫人莫怪就算完了?哪有这么轻巧的事!那条街上到处都是行人,你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会伤着多少人?你以为你是军师祭酒,仗着曹司空宠信你,就能为所欲为么?”

    她刚生下孩子,身子还虚弱得紧,一个立不稳,便将郭嘉一同扯倒在地。谢舒犹不肯放过他,扑上前去拼命撕打他,郭嘉倒也不躲闪,任由她对自己又抓又咬。

    曹丕和蒲陶都吓得上前拉谢舒,郭嘉道:“不妨事,让夫人撒撒气也好。”

    他如此逆来顺受,谢舒倒不好对他怎样了,她愤愤地搡了郭嘉一把,喘息着想从地下起来。曹丕忙过来搀扶她,谢舒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把他一把挥开了,道:“不必你扶我!你不是说你在许都势力遮天,除了你爹以外谁都能摆平么?怎么都不敢替我打他一顿,还客客气气地请他来?原来都是吹嘘罢了!”

    曹丕苦笑道:“我是吹嘘了,可我也没想到撞你的竟然是郭祭酒,别说你让我打他一顿了,就是让我骂他一句,我也不大敢,整个许都城里,敢打郭祭酒的也只有你罢了。”

    蒲陶毕竟是曹家的人,在旁替曹丕说情道:“夫人就别怪子桓公子了,夫人摔倒的那日,恰好宫里的曹宪贵人、也就是公子的长姐小产了,华大夫本来该照料曹贵人的,是子桓公子出头去司空府将华大夫抢了过来,小公子才得以平安降生的。”

    谢舒这才稍稍消了些气,上榻盖了锦被,哼道:“就算如此,这事也没那么容易了结,道个歉就算完,哪有那么便宜?我儿子没事也就罢了,若是他有什么不好,我要你给他偿命!”

    郭嘉好脾气地笑道:“好,我偿命。”

    曹丕也赔笑道:“吴侯夫人,这下您不生气了吧?令公子在哪儿呢,快抱出来给我和祭酒看看。”

    谢舒想着郭嘉是个聪明人,大圣来日若是像他,也没什么不好,便让朝歌把大圣抱了出来。大圣还在睡,谢舒将他接到怀里,曹丕和郭嘉都好奇地凑过来看,曹丕笑道:“这孩子长得像谁?一脑袋黄毛,可比不上我们家睿儿好看,莫不是像孙权那厮?”

    谢舒听得他非但不恭喜自己,还一开口就没好话,气得将襁褓盖上,扭转了身子。

    曹丕笑道:“瞧你那小心眼的样儿,不给看拉倒。你给孩子取名字了没有?”

    谢舒不想跟他说话,没好气地道:“还没呢,我本想让张公取,但张公不敢,我便先给他起了个小字叫大圣。”

    曹丕道:“大圣?听着还算凑合,但儿子不能只取小字,不取大名,有个响亮的名讳,他才能在这世上立得住呢。既是张纮不敢取,那我给他取一个吧——”

    谢舒一扬眉,刚想出声质问他为何如此厚颜,曹丕却眼珠一转,早已计上心来,道:“就跟从我们家睿儿,取名叫虑吧,睿者、智也,虑者、谋也,都是聪明的意思,他们来日一定会是聪慧伶俐的孩子。”

    曹丕说罢,转头问郭嘉道:“祭酒以为如何?”

    郭嘉颌首微笑道:“孙虑,是个好名字。”

    谢舒心里一动,历史上,孙权的确有个儿子名叫孙虑,如今看来,就是自己的儿子。可孙虑排行第二,是孙权的次子,前头还有个长子名叫孙登,难不成自己来许都的这段时日,孙权已经有了另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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