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曹操带兵出征已有一个多月了。许都地处中原, 天时热得早, 才四月半的光景, 便已很有入夏的意思了, 下过几场雨之后, 更是一日热似一日。
谢舒暗暗盘算着, 不论冀州的胜败何如, 曹操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 夏日蚊虫肆虐,疾痢横行, 实在不宜久战。
自上次因休书闹翻之后, 曹丕便再没来过, 谢舒倒也在意料之中, 她既是无法接受曹丕的情意,两人便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若是曹丕从此厌了她, 那倒也好。
谢舒便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如常度日, 她屋里的东西都被曹丕的人翻乱砸坏了, 曹丕事后也赌气不曾过问,倒是甄宓肯放在心上, 派人帮着她收拾, 又送了些新的来以供添置。
这日, 甄宓一早起来, 在妆台前坐了,吩咐东袖替她梳妆。
甄宓自怀孕以来便害喜得厉害,食不知味,夜不安寝,今日又起得比往常早,面上便有些浮肿。东袖打来凉水替她敷了脸,又调匀脂粉,细细地傅上一层,这才勉强遮住了她的疲色,正要将一支家常的素银钗子簪在她如云的乌发间,甄宓却道:“换支赤金的吧,待会儿我想去司空府看看母亲,总不好穿戴得太过寒酸。”
东袖应诺,便换了支赤金嵌红珊瑚的步摇替她簪在了发间,却忍不住劝道:“夫人,现今司空出征未归,城内兵荒马乱的,天时又热,老夫人已允了您不必每日过去定省了,况且因为咱们公子私自将谢氏带回府的事,冀州的战局出了乱子,奴怕老夫人因此……”
甄宓伸手扶了扶发间的步摇,又挑了对玛瑙耳珰对镜戴上,叹道:“就算母亲因此责怪我,也是没法子的事,子桓是她的儿子,性子又倔强,她总不好斥责他。况且这本是我的分内事,她责怪我也是该当的。”
东袖见她坚持,便只得去取来一袭轻绸外裳伺候她穿上,甄宓顺口问道:“子桓昨晚是在谁屋里过的夜?”
东袖道:“谁的屋里也没去,听守门的人说,公子昨夜压根就没回府,大约又是在军营或官曹里睡的。”
她绕到身后去替甄宓束衣带,又道:“因为冀州的事,公子本就忙得不着家,自从与谢氏吵翻了之后,便更少回府了。夫人原本打算将她纳入府中,收为己用,可如今看来,公子对她有意,她却对公子无情,若是她执意不肯为妾,那……”
甄宓沉默片刻,道:“若依子桓往常的性子,只怕是由不得她,不过……”她叹了一叹:“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扶着妆台起身,问:“睿儿呢?喂过饭了不曾?”
东袖道:“子衿姐姐方才已着奶娘喂过了,夫人放心就是,奴去抱小公子过来。”
片刻,东袖抱了曹睿来,甄宓接过他,便出门乘马车去了司空府。
这日是个艳阳天,虽则时候尚早,日头却也很有几分毒烈,街上的青石板路被晒得滚烫泛白。马车一路捡着阴凉地行驶,到得司空府时,已近食时时分了。甄宓在司空府的侧门外下了车,抚平了衣裙,道:“方才这一路过来,我瞧着街上的兵比前几日少了,是不是冀州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东袖道:“近来公子甚少回府,连带着他身边的近侍常从也不回来,奴无从探听消息,因此并不知道。不过奴在军中有几个旧相识,夫人若是实在想知道冀州的情形,奴倒可以托他们打听打听。”
甄宓颌首道:“那你快去,不必跟着我了。”
东袖应了,此时恰有一小队士兵列着队从街上经过,甄宓因要避嫌,便进了府。来至卞夫人的居处一看,只见卞夫人正在窗下坐着看账。此时日头东升,厢房里正阴凉,一个侍婢在旁替卞夫人打着扇。
甄宓一进屋,便将怀里的曹睿放下了,曹睿糯糯地唤着“祖母”,磕磕绊绊地跑向卞夫人。卞夫人连声答应着,吩咐侍婢去抱了他过来,搂在怀里,问寒问暖,爱个不了。
甄宓在旁含笑看着,见卞夫人手边的针线笸箩里搁着半幅未绣完的花样,边儿已勾好了,只是尚未着色,便默默地拿过来绣着。
卞夫人明着逗弄孙儿,暗里却也打量着甄宓,见她低眉垂首,神色专注而驯顺,便问道:“子桓近来还好么?”
甄宓素来恭敬孝顺,在卞夫人跟前,从不敢有半点逾矩,闻言忙放下绣样,道:“回母亲的话,子桓近来忙着外头的事,吃住都在军营里,甚少回府,媳妇实已有好几日不曾见着他了。”
卞夫人揽着怀里撒娇的曹睿,和蔼地将手里的象牙羽扇递给他玩耍,口气却是冷冷的:“也是,司空已派人传过口信,说至多不过明后日便回来了,子桓此时想必正忙着迎候他父亲回朝呢。”
甄宓心里咯噔一声,曹操回来了,便意味着冀州的战事已了,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甄宓仍觉得突然。袁尚与袁谭决裂之后,一向与袁熙走得近,若是此番曹操得胜,那袁熙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甄宓一念至此,神思一恍,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定了定神才勉强笑道:“待忙过了这一段儿,子桓便能常来母亲跟前尽孝了,媳妇虽也能代他孝敬母亲,但笨手笨脚的,常恐伺候不周,终究不如子桓亲自来的周到妥帖。”
卞夫人冷笑一声道:“你知道就好,你若果真孝顺我,就不该把谢氏的事瞒着我!若不是冀州出了事,我只怕至今还被你们夫妇两个蒙在鼓里哩!按说子桓早已另立门户,他纳谁不纳谁,为娘的不该多管,但那谢氏是什么身份,能随便接进府么?子桓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你一心只想着顺从他、讨好他,却不想这也是害了他!若是来日子桓为此挨了司空的训斥,我饶不了你!”
卞夫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番话却说得疾言厉色,甄宓臻首低垂,唯唯听训,不敢分辩。一旁伺候打扇的侍婢也谨慎地收了扇,屏息而立,屋里一时肃寂无声。
倒是曹睿年纪虽小,却已懂得察言观色了,觉出不对,从卞夫人的怀里探着两只小手去抓甄宓的衣袖,软软地唤着“娘”,要甄宓抱他。
甄宓不敢动,卞夫人看在曹睿的份儿上,才渐渐消了气。甄宓方伸手抱过曹睿,打量着卞夫人面色稍霁,又赔着小心与她说了会儿家常话,又做了半日针线,眼见着日近晌午,便告辞了。
回到府中,已是后晌时分了,侍婢子衿迎了甄宓进屋,见跟随的只有几个小丫头,不见了东袖的踪影,便问:“夫人,东袖呢?”
甄宓面色苍白,似是懒怠言语,只摆摆手,在榻边坐下,倚着靠枕阖目养神。子衿见她虚弱,便也不追问,打水来伺候她净面梳妆。
过了一会儿,东袖从外头回来了,她行色匆匆,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甄宓一见她便直起身来,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么?”
东袖道:“打听到了,曹司空和袁尚三日前在邺城交战了一场,曹司空大胜,命大将军曹洪和军师荀攸留下善后,自己带了一队轻骑连夜赶回来了,约莫明日就到。”
甄宓急切道:“那熙郞呢?”
东袖低声道:“夫人放心,邺城失守之后,袁尚连夜投奔了屯兵中山的熙公子,两人已合兵一处,逃往故安了。”
甄宓长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忽然腹中一阵搐痛,忍不住弯腰捂住了小腹。
子衿失色道:“夫人!”甄宓摇摇头,示意无事,喃喃道:“逃吧,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曹操到许这日,谢舒尚不知情,她正在楼上的厢房里哄孙虑睡午觉,忽听庭院里乱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开窗看看,便被几个抢上楼来的士卒不由分说地拖下了楼。
谢舒被搡得扑倒在地,眼前是一双蒙尘的马靴,她一抬头,便对上了曹操阴冷睥睨的眼。
谢舒心里一惊,想从地下起身,却被人摁着,动弹不得,她愤然道:“曹司空这是作甚?”
数月未见,曹操的鬓边华发陡生,钢丝般胡乱翻卷的络腮胡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以致看不清面目,然而一双锐利的鹰眼却愈发湛亮冷戾,杀气毕露。曹操怒道:“你这贱妇,媚惑子桓,坏了孤的大事!孤此番本可一举克定冀州,却因为你,引得马腾和韩遂出兵相助袁尚,害得孤险些败北,如今袁尚和袁熙更逃亡在外,遗患无穷。这些倒也罢了,军师祭酒连日操劳,已病倒了!他是走着出城,横着回来的!他若是有个好歹,孤要你这贱妇偿命!”
谢舒惊惶四顾,曹操看在眼里,冷笑道:“怎么,你还指望子桓能来替你解围么?他早已被孤看押起来了,你死了这条心吧!待孤处置了你,再找那逆子算账!”喝道:“带走!”
谢舒身不由己地被拖出门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人质,怎么就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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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作者是后妈呗。
谢夫人: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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