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垂首道:“妾身不敢, 妾身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郭照道:“就算我此番办不成差事,也是因为你与任氏失和,耽误了正事,更是因为甄宓用人不当,挑了你这个无能之辈协理府务, 岂是我一个人的过错?”
谢舒淡淡道:“细论起来, 妾身与夫人、任氏固然都有错,若是为此闹到公子跟前,公子也定然能明辨是非, 为侧夫人做主,但曹司空却是只看结果,不问情由的。一千件冬衣做不完, 曹司空只会怪责公子办事不力。当初妾身刚进府时, 侧夫人曾当面指责妾身只顾自身的安危,不顾公子的前程,可见侧夫人对公子情深义重, 事事以公子为先。就算此番妾身与任夫人不睦, 侧夫人乐见其成,但也该为公子的仕途着想,顾全大局才是。”
郭照不以为意, 冷笑道:“你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压我,你若是果真心疼子桓, 不愿他为曹司空斥责, 便早早的把布料和棉絮领回来就是, 好过在我跟前饶舌。”
谢舒还想申辩,郭照却已不耐烦应付她了,挥袖道:“阿缨,送客。”
侍婢阿缨应诺,恭声道:“谢夫人请。”
谢舒很不甘心,郭照却已起身进内室去了,谢舒便也只得告辞回了自己屋里。
这日傍晚时分,谢舒看着奶娘喂饱了孙虑,便把他抱到自己身边,陪他玩耍。时已入秋了,天一日短似一日,还没到半个时辰,外头的天色便已黑透了。朝歌去后厨送了碗盏回来,进屋只见谢舒正在榻边哄孙虑睡觉,蒲陶在旁叠着白日里晾干的衣裳。
孙虑如今已快半岁大了,能坐能爬,只是还不会走,他人如其名,聪明伶俐,活泼好动,像只小猴子似的,皮的没边没沿,又因为近来正学说话,嘴里咿咿呀呀的,没有一刻安静,任谢舒怎么哄都不肯安分地睡觉。朝歌看着好笑,道:“夫人,现下时辰尚早,还没起更呢,小公子既是不想睡,便让他再玩一会儿吧。”
蒲陶听见朝歌说话,抬头看了看。谢舒将孙虑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道:“也该睡了,今日晌午我去了趟侧夫人屋里,大圣找不着我,便一直哭闹,午觉也没睡。待会儿子桓想必要来,他近来军务繁忙,因此心绪不好,若是被大圣吵着了,难免又要心烦。”
谢舒入府已非止一日两日了,多少摸清了曹丕的脾气,他性情乖张,心绪好时百依百顺,可若是心烦起来,便看什么都不顺眼,火气大得很。孙虑本就不是曹丕亲生的,谢舒只怕他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唬着儿子,因此平日里曹丕在时,谢舒甚少把孙虑抱出来与他亲近。曹丕年纪尚轻,除了自己的曹睿,也不大喜欢孩子,与孙虑十天半个月见不了一面,倒也从不惦念。
朝歌想着有理,便也过来帮着谢舒哄孙虑睡觉,蒲陶在旁用熨斗烫着一件中衣的前襟,忍不住轻声问道:“夫人今日去见侧夫人,侧夫人是怎么说的?”
谢舒换了只手抱着孙虑,叹道:“还能怎么说?只说我与任夫人之间的纠葛,与她无干,让我别再去找她了。”
蒲陶停了手,忧心道:“那夫人有何打算?这么一日日地拖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谢舒凝眉道:“我又何尝不急?若是做不完冬衣,子桓必会遭到曹司空的斥责,到时他回府查问起来,我便是罪魁祸首。可任夫人铁了心与我过不去,侧夫人又素来不待见我,乐得坐山观虎斗,我能怎么办?她们二人虽然也不见得有多投契,但却联手做下这死局,要把我困在其中。我若想破解,要么拿钱打点织室的人,诱使她们背叛任夫人,要么想法子拿住任夫人的短处,便不怕她不乖乖听话了。可我背井离乡在此,身无长物,靠着每月朝廷的俸养和府里的月钱才能过活,哪有闲钱打点织室的人?想拿捏任夫人也不是易事,我才刚入府,人生地不熟的,便是任夫人真有把柄,我一时半刻怕也难以察觉。”
蒲陶犹豫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但还是低下头去,默默地熨烫衣裳。
谢舒从旁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道:“蒲陶,听闻你跟我之前,一直是公子身边的人,想来在甄夫人面前是能说上话的。甄夫人而今有孕在身,我若自己去求她做主,来日公子知道了,必会怨我不懂事,不能体谅夫人孕中辛苦。但若换作你去说,一切便顺理成章了,你本就是曹家的人,去向夫人回报我的近况,是情理之中的,夫人素来对我颇为看顾,得知我被侧夫人和任氏为难,必会出手相助,到时我的处境便不似今日这般两难了。”
蒲陶放下黄铜熨斗,道:“能为夫人排忧解难,是蒲陶之幸,奴今晚便去见甄夫人,只说是看不过侧夫人和任氏合伙欺负夫人,才斗胆求夫人帮忙的,一切都是奴自己的主意,您并不知情。”
谢舒苦笑道:“那便多谢你了,我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了,也不至于让你替我出头。”
蒲陶赧然道:“夫人这是哪里话,奴本不是夫人身边的人,能得夫人信重,该多谢夫人才是。”
是夜,蒲陶等到谢舒关了房门,不需人伺候了,便悄悄去了甄宓的正院。时已入更了,蒲陶只怕甄宓已睡下了,紧赶慢赶地到了正院一看,只见甄宓素日所居的正厢房还亮着灯火,方松了口气。
守夜的侍婢进内通报了,便让蒲陶进了屋。内厢里只燃着寥寥几盏油灯,素纱床帐重重垂落,甄宓已卸去了钗环,正坐在妆台前,由子衿和东袖伺候着洗手净面,见蒲陶进屋施礼,微微侧了侧脸,从铜镜中看着她,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谢夫人不需你伺候么?”
蒲陶恭敬道:“公子今晚去了夫人处,两人现下已歇下了,不需人伺候,况且夫人身边还有朝歌呢。”
甄宓垂眸褪下腕上的一对羊脂玉环,轻轻搁在红木雕花的首饰匣里,道:“自打你们夫人入府后,公子五日之中有三日都是歇在她房里的,她侍奉公子着实辛苦了,你等仆婢也应好生照顾她才是。”
蒲陶道:“夫人说得是,奴自当尽心。奴今日漏夜前来叨扰,是有桩事想请夫人帮忙。”
甄宓道:“你说说看。”
蒲陶道:“我们夫人近来正协助侧夫人置办冬衣,奉侧夫人之命,去织室领缝制冬衣的布匹和棉絮,可一连去了几趟,都被织室的人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最近的一次,织室的人说布和棉絮已被咱们府里一个叫申桃的侍婢领走了,竟让我们夫人不必再派人去了。”
甄宓摘耳珰的手顿了顿,微微蹙了眉道:“申桃?咱们府里有这个人么?”
蒲陶愤然道:“没有,可见是织室的人故意刁难我们夫人了。我们夫人刚进府不久,又是头回置办冬衣,摸不着门道,可奴却是知道的,往年夫人主事时,都是任夫人去织室领布料和棉絮的,自打我们夫人进府以来,便与任夫人不和,想必是任夫人授意织室的人如此的。曹司空的限期只有两个月,这都小半个月过去了,若是再拖下去,误了事,不但我们夫人要受罚,公子只怕也要被连累。我们夫人为此去求侧夫人做主,可侧夫人却是事不关己,乐得袖手旁观,我们夫人愁得茶饭不思,奴实在看不过眼,才来求夫人做主的。”
甄宓道:“你今日来见我,你们夫人知道么?”
蒲陶忙道:“不知道,您有孕在身,夫人不敢来叨扰您,是奴心疼夫人,才自作主张来见您的。”
甄宓道:“我知道了,此事我自有计较。”
蒲陶连忙谢过她,见侍婢端了热水进来,知道甄宓要梳洗安寝了,便告退了。走到门口,却又被甄宓叫住,道:“你既已跟了谢夫人,便要忠心于她,就算是一片好意,也莫要再背着她来见我了。”
蒲陶一凛,忙应了“是”。
次日一早,谢舒送了曹丕出门,便去向甄宓晨省,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蒲陶正在楼下收拾屋子,谢舒一进门便摒退了随从,只留了心腹朝歌在侧,把蒲陶叫到跟前,问道:“你昨夜去找过甄夫人了么?”
蒲陶道:“找过了,奴把夫人的处境都与甄夫人说了。”
谢舒听了若有所思,皱紧了眉头不说话。蒲陶见她神色有异,试探道:“方才晨省时,甄夫人可曾向夫人过问此事?”
谢舒摇摇头,道:“只字未提,只是如常说些闲话罢了。”
蒲陶诧异道:“这便怪了,甄夫人分明说过会为夫人做主的。”
谢舒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比起侧夫人和任氏,她对我还算不错,不会丢着我不管,可如今看来,只怕她也有自己的心思。这府里人心各异,我想过眼前这一关,怕是没那么容易。”
甄宓散了晨省回到屋里,只觉腰肢酸软,便让东袖拿来了一只软枕在腰后垫着,又让她替自己揉了两把。
子衿进屋送了几碟鲜果点心,见甄宓疲惫地阖着眼,秀眉微蹙,忍不住道:“夫人孕中辛苦,何必还亲自出面应付她们?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身子哪里受得住?”
甄宓微微睁了睁眼,道:“我已有几日没露面了,只怕府里有人耐不住性子,无端生事,因此不能不出面过问一二。”
东袖在旁插嘴道:“可不是么,昨夜谢夫人身边的蒲陶就来向夫人告状,说任夫人授意织室的人难为她们夫人,做冬衣的布料和棉絮至今还没领到哩。”
子衿用干布擦着案几,道:“夫人已把置办冬衣的事交给她和侧夫人去办了,就算办不成,也是她们受罚,怨不着咱们夫人。”
东袖道:“也不能这么说,夫人如今怀着孕,许多事不能一一过问,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谢夫人得宠,又曾理过事,唯有她能制衡侧夫人了。”说着,又问甄宓:“夫人,我本以为你今早出面晨省,是为着谢夫人的事,谁知您却一句也没提起,这是为何?谢氏和任氏都是咱们的人,若是她二人争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夫人要不要警告任夫人一声,让她别闹得太过了?”
甄宓道:“警告自是要警告的,我既已答应了蒲陶,便会为谢氏做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千件冬衣,若是府里的仆婢日夜赶工,半个月的工夫也够用了,再拖上几日,等到谢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我再帮她,一来,能让她对我感恩戴德,二来,也是让她知道,在这个府里,若是没有我的庇护,她势必举步维艰,依附我是她唯一的选择。”
子衿道:“夫人心思缜密,我等自愧不如,如此便不怕谢氏不死心塌地地依附咱们了。”
甄宓幽幽一叹,道:“谢氏何辜?其实我也不想如此,可郭氏步步紧逼,睿儿又这么小,如今还多了腹中的这个,我不能不为他们和我自己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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